「全屋定製?那投入多大你知道嗎?需要設計師、軟體、生產線改造……」
「我們沒經驗啊!這風險太大了!」
「小姑娘異想天開!」
李副總,也就是李強,猛地一拍桌子,徹底撕破了臉:
「秦姝!我們跟你爸打天下的時候,你還在穿開襠褲!現在你想用那幫你招來的丫頭片子來取代我們?做夢!我告訴你,沒有我們,這廠子一天都轉不動!」
他眼神陰鷙,帶著十足的威脅:
「廠里核心的技術工人,可都是我的老兄弟。數控工具機的王師傅,那是我表弟!信不信我一句話,讓他們全部停工,讓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設計,連個板凳腿都生產不出來!」
那一刻,會議室里空氣凝固。那些質疑、輕蔑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面對父親咆哮時那個無助的小女孩。
但下一秒,指甲掐進掌心的刺痛讓我瞬間清醒。
我沒有動怒,甚至嘴角還牽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我拿起遙控器,切換了 PPT。
螢幕上,開始播放一段角度隱蔽但畫面和聲音都無比清晰的視頻。
李強在倉庫角落,指揮心腹將一批標註為 A 級的環保板材,以「次品」的低價過秤,裝上來路不明的貨車,隨後對方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他手裡的全部過程。
會議室里死一般寂靜,只剩下視頻里點鈔的沙沙聲和李強壓低的得意笑聲。
我看著他瞬間慘白如紙的臉,聲音不大,卻像冰凌墜地:
「李叔,您是看著我長大的。現在,您是體面地自己走,還是我送您,和這些證據,一起去該去的地方?」
李強像被抽走了骨頭,癱坐在椅子上,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14
清理了以李強為首的蛀蟲,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真正的挑戰,如同潮水,迅速湧來。
首先是被撬走的供應鏈。
一家關鍵的五金配件供應商被李強慫恿,以「工藝升級」為由,單方面終止了合作,卡住了我們一批緊急訂單的脖子。
緊接著,新組建的設計部嘔心瀝血做出的第一個全屋定製方案,在打樣時出了問題。
負責核心數控工具機的王師傅,雖然留了下來,卻陽奉陰違。
他故意將切割參數設置錯誤,導致一塊價格昂貴的進口實木面板在雕刻時崩邊碎裂,成了一堆廢料。
生產車間裡,幾個留下的老師傅抱著胳膊,冷眼看著,等著我這個「小丫頭」出醜求他們。
那天晚上,我獨自留在空蕩蕩、堆著廢料樣板的樣品展廳里。
失敗的挫折感、前路的迷茫,還有揮之不去的孤獨,像沉重的枷鎖拖著我下墜。
我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臉深深埋進去。
淚水無聲地滑落。
星星安靜地走過來,它沒有叫,只是用它濕漉漉的鼻子輕輕蹭我的臉,然後把它毛茸茸的小腦袋緊緊貼在我的脖頸下,發出細微而平穩的呼吸聲。
「星星,」
我哽咽著,抱緊它溫暖的小身體,仿佛這是唯一的浮木。
「媽媽,我好累,我好怕,我怕我把你用生命換來的一切給毀了……」
它的體溫和心跳透過皮毛傳來,奇異地撫平了我內心的驚濤駭浪。
哭了不知多久,情緒慢慢宣洩完畢,一種疲憊的平靜籠罩下來。
我不能倒下。
媽媽用生命換來的自由,不是讓我用來哭泣和退縮的。
我猛地抹去眼淚,打開電腦,開始搜索替代的供應商信息,重新核對設計圖紙與工具機參數的匹配度。
星星就安靜地趴在我腳邊,偶爾用尾巴掃一下我的腳踝,像是在無聲地陪伴和鼓勵。
就在我幾乎聯繫遍所有潛在供應商卻毫無進展時,我想起了「蘭因絮果」小組。
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小組裡發了一條詳細的求助信息,說明了我們所需五金件的規格和面臨的困境。
奇蹟在黎明時分發生了。
一位小組裡的成員,恰好是一家德資五金品牌的中國區供應鏈主管。
她被我的故事和「蘭因絮果」的初衷深深打動,頂著內部壓力。
在當天下午,她就協調出了一批符合標準的樣品,用最快的物流發往我的工廠。
與此同時,我拿著報廢的木板和正確的參數圖紙,直接找到了王師傅。
我沒有指責,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將圖紙和廢料並排放在他面前的操作台上。
「王師傅,」
我說。
「我查過,這台工具機三年前由您經手進行過一次大升級,改進了不少。我相信,以您的能力,不是做不到,而是想不想做。」
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
「李強能給你的,無非是些見不得光的好處。但我能給您的,是『蘭因家居』首席技術工程師的正式職位,和一份乾乾淨淨、足以讓您安穩退休的薪水。工廠在,您的位置就在。您是想跟著一個爛人一起沉船,還是想親手參與打造一個可能成為行業標杆的新品牌?」
王師傅看了我很久。
最終他沉默地拿起圖紙和參數表,重新走向了那台冰冷的工具機。
幾天後,一塊完美無瑕、雕刻著繁複而精緻花紋的實木樣板,擺在了我的辦公桌上。
15
第一批「蘭因全屋定製」的訂單,在磕磕絆絆中終於進入了安裝階段。
一個在業界以挑剔著稱的客戶,在驗收時拿著遊標卡尺,聲稱電視背景牆的岩板接縫處有肉眼難辨的微小高低差,勃然大怒。
他不僅拒絕簽字,還拍了視頻發到網上,配文「女人搞的工廠就是不靠譜!設計好看有屁用,細節一塌糊塗!」
負面輿論像病毒一樣蔓延。
團隊里瀰漫著沮喪和委屈,幾個年輕的設計師甚至紅了眼眶。
又一個深夜,我獨自在辦公室,對著那個「問題背景牆」的安裝圖紙和現場數據,一遍遍地核驗。
星星安靜地趴在我腳邊,用它的小腦袋蹭我,仿佛在說「別怕,有我」。
最終,通過交叉比對多方數據,我發現是客戶家牆面本身存在極其細微的傾斜,導致岩板拼接後產生了視覺誤差,實際工藝完全在國家標準允許範圍之內。
我沒有選擇在網絡上與客戶對罵宣洩情緒。
第二天,我親自帶著專業的雷射水平儀、第三方權威機構的監理,以及我們態度最好的安裝團隊,登門拜訪。
在那個客戶和眾多聞訊而來的鏡頭注視下,我親自操作儀器,用無可辯駁的數據,平靜而清晰地證明了我們產品的精度和施工的規範。
「您看,雷射線顯示,問題根源在於牆體基礎。但這確實是影響您觀感和使用體驗的問題,我們『蘭因家居』責無旁貸。」
我語氣誠懇,話鋒隨即一轉。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獨特的牆面角度,我們設計團隊當時為您選擇的這款帶有細微紋理的啞光岩板,其實能最大限度地吸收和柔化光線,避免產生眩光,保護您家人的視力。如果您允許,我們可以為您免費做一次牆面的微找平處理,讓效果更完美。」
那位客戶臉上的怒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和一絲歉意。
經此一役,「蘭因家居」非但沒有被擊垮,反而以「死磕細節的專業態度」和「超出預期的客戶服務」出了名。
訂單諮詢量不降反升。
那些曾經等著看我笑話的人,終於徹底閉上了嘴。
16
改革伴隨著陣痛,但也結出了碩果。
採用新環保標準生產的「蘭因基礎板材」系列,價格高了不少。
但因為其過硬的質量和清晰的可追溯編碼,它成功打入了高端家裝市場和幾家注重品質的裝修公司,口碑穩步建立。
同時,「蘭因全屋定製」推出的幾個主打「人性化細節」、「科學收納」和「美學治癒」的實景案例,經過精心拍攝和「蘭因絮果」社群的傳播,在社交媒體上引發了現象級的關注和討論。
尤其是我們針對女性用戶設計的「化妝鏡櫃聯動燈光系統」、「下拉式掛衣杆」、「廚房隱藏式操作台」等細節,獲得了大量的好評。
工廠的生產線完成了初步的智能化升級。
雖然前期投入巨大,但看著嶄新的設備高效運轉,看著一張張充滿巧思的設計圖紙變成精美的實物,看著財務報表上終於扭虧為盈並持續向好的數據……
我知道,這條路走對了。
那天傍晚,我站在工廠新建的、充滿陽光和綠植的現代化樣品展示廳里。
夕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給那些設計巧妙的定製家具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光。
脖子上,那顆裝著媽媽骨灰的琉璃掛墜貼著皮膚,傳來溫潤的觸感。星星乖巧地跟在我腳邊,尾巴悠閒地搖晃。
我仿佛能感受到媽媽的目光,她一定在某個地方,欣慰地看著我。
我沒有被苦難摧毀,沒有選擇逃離。
我留在了這片承載著痛苦也孕育著新生的土地,親手將過去的泥沼清理、改造,種上了新的花朵。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我和媽媽的舊合照,照片上的她,笑容溫柔而怯懦。
我輕輕摩挲著照片,低聲說:
「媽,你看,家還在,但它不再是困住我們的牢籠了。它正在變成很多人,包括我,夢想中家的樣子。」
「你送給我的『禮物』,我用了最徹底的方式讓它重獲新生。」
窗外,華燈初上,一片璀璨。
我仿佛看到,那個曾躲在櫥窗外渴望一隻小狗的小女孩,那個曾在父親陰影下瑟瑟發抖的少女,終於親手為自己,也為無數個「她」,搭建起了一個可以安心做夢、勇敢生長的家。
屬於秦姝和「蘭因家居」的新篇章,剛剛開始。
這條路上,雖有風雨,但終將繁花似錦。
番外(媽媽視角)
之前的朋友常說,我像是荒野里長出的野薔薇。
無父無母,在親戚的夾縫中討生活,骨頭硬,刺也尖。
十八歲那年,我一個人拖著破舊的行李來到這座城市,心裡揣著一把火,相信只要夠狠、夠拼,就能闖出自己的天地。
在打工的餐廳遇見秦志剛時,他像一束過於耀眼卻並不溫暖的光。
他繼承了遺產,有別墅,有那個半死不活的工廠,帶著一種落魄公子哥的倨傲和迷茫。
他說愛我像野火一樣熱烈,愛我的鮮活,愛我的不服輸。
我也愛了,愛得毫無保留,轟轟烈烈。
朋友勸我,說我們差距太大。
我嗤之以鼻,我林薔自己就是最大的資本,何須攀附?
當他家提出簽婚前協議時,我眼睛都沒眨就簽了。
那時我覺得,愛談錢,俗氣。
我要的是他這個人,是我們共同創造的未來。
那是我一生中,最勇敢,也最愚蠢的決定。
婚後的日子,最初是裹著糖衣的。
他大手大腳,揮霍著所剩無幾的遺產,工廠帳目一團糟。
我看不下去,挽起袖子進去幫忙。
我拉下面子去跑客戶,磨破嘴皮去談供應商,甚至跟著老師傅學看生產線。
工廠竟真的慢慢有了起色。
他看著我的眼神,有驚喜,也有我那時看不懂的複雜。
然後,我懷孕了。
孕吐嚴重,體力不支。
他摟著我說:
「寶貝,歇歇吧,以後我養你們。」
我信了,沉浸在即將為人母的喜悅里,慢慢退出了工廠的管理。
女兒小姝出生時,像個小天使,軟化了我在商場上磨礪出的所有硬殼。
我把全部精力投注在她身上,看著她笑,心都化了。
工廠的經營,在我離開後,再次回歸平淡。
他似乎也習慣了這種不溫不火,靠著老本和偶爾的訂單混著日子。
直到小姝十歲那年,他不知走了什麼運,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大單。
家裡驟然闊綽起來,他意氣風發,仿佛找回了繼承遺產時的榮光。
可他也變了。
不,或許他本就如此,只是財富像一面放大鏡,將他骨子裡的東西照得清清楚楚。
他開始夜不歸宿,身上帶著陌生的香水味。
起初是爭吵,我骨子裡的野性試圖反抗,換來的卻是他的拳頭和嘲諷:
「林薔,你囂張什麼?看看協議, 離開我, 你什麼都得不到!帶著你的野種滾回你的貧民窟去!」
「野種」兩個字,狠狠砸掉了我所有的尊嚴。
那一刻, 我才真正看清自己身處何地。
我曾以為的家,是牢籠。
我曾信任的丈夫,是獄卒。
而我親手簽下的協議,是鎖住我手腳的鐵鏈。
我失去了經濟來源,與社會脫節多年, 我拿什麼去爭小姝的撫養權?
難道要讓她跟著我,回到我拚命逃離的那種顛沛流離、看人眼色的生活嗎?
我不敢。
那點用於傍身的私房錢,在他膨脹的消費和工廠看似繁榮實則虛浮的擴張下, 顯得如此可笑。
我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怯懦。
他打我, 我忍著。他出軌, 我裝作不知。我把所有委屈、所有不甘,都嚼碎了咽進肚子裡。
只有在深夜,看著熟睡的小姝,看著她越來越像我的眉眼,我的心才會像被刀割一樣痛。
小姝一天天長大,越來越懂事。
她哭著求我:
「媽媽,我們離婚吧, 我不要住大房子, 我只要你開心。」
每一次, 都像是在我心上凌遲。
我的女兒在用她稚嫩的方式救我, 可我卻被無形的枷鎖捆縛, 動彈不得。
我成了我⾃己最厭惡的樣子。
我成了⼀個膽⼩、⽆能、連保護⾃己和⼥兒都做不到的廢物。
直到那天, 我無意中看到了他手機里那個叫王寧的⼥⼈發來的消息, 還有那個男孩的照片。
他說:
他說:「⼉⼦像我,才是我們老秦家的根。」
根?
那我的小姝算什麼?我這可笑的一生又算什麼?
看著他志得意滿的睡顏,看著他哪怕睡著了也帶著掌控⼀切神情的臉。
我不想再怯懦下去了。
煤氣中毒, 死的時候臉會是紅潤的。
也好。
我蒼⽩了一輩子,死後, 總算能有點顏色。
我⽴了遺囑, 並且開始在社交媒體上編織我們家的「幸福日常」,字斟句酌,粉飾太平。
那些恩愛的擺拍, 那些溫馨的文字,會成為⼥兒的武器。
「等你⾼考完就好了,⼀切都會好的, 媽再也不會讓你受委屈了。」
小姝, 媽媽沒有騙你。
媽媽只是換了⼀種方式來實現承諾。
這份禮物很重,很痛。但它能砸碎所有的枷鎖,給你我最渴望卻再也得不到的東西。
那是真正的、乾乾淨淨的⾃由。
從此,你的世界, 再沒有暴戾的⽗親, 也沒有怯懦的⺟親。
只有你,和我留給你的, 整個新⽣。
而我這朵早已枯萎的野薔薇,終於也能在毀滅中,最後一次擁抱我早已失去的、決絕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