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凜的指尖輕觸我的發梢,陰冷的氣息纏繞而上。
「你的心跳加快了。」
我猛地抬頭:「做鬼就能隨便聽人心跳嗎?這是侵犯隱私!」
「做鬼的好處很多,」莊凜的實體若隱若現,「比如現在,我能看到莊嶺在車裡氣得捶方向盤。真可憐,他永遠得不到你。」
他的語氣裡帶著病態的滿足,吻我的耳畔。
「我知道,你捨不得我。」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宋逞也的死,跟你有關嗎?」
莊凜微笑不語,只是用冰冷的手指撫摸著我的臉頰。
「元熙,有些事不知道比較好。」
「可我想知道!」
我抓住他虛無的手腕。
「你到底還瞞著我多少事?」
我又不想管宋逞也怎麼死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在死前做了什麼。
24
「死亡於我,是一件好事。」
莊凜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
「活著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演戲。演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演一個寬容大度的兄長,演一個合格的莊家人。」
他的黑氣在客廳里瀰漫,溫度驟降。
「但演戲很累,元熙。特別是當你在我身邊時。」
莊凜既要掩飾對陶元熙的痴迷,又要克制傷害陶元熙的衝動。
「我不想傷害你,因為我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
「就像現在,變成鬼後,你的味道很好聞,很可口。」
死鬼說話就是沒輕沒重的雷人。
他輕笑。
「我的生活很無趣,每次靠近莊家的人,我會生理性的反胃直到嘔出血,不過不要緊了,他們已經死了。」
「莊嶺活著回去就能看到我留給他的「驚喜」。」
「……他們對你特別特別不好。」
「是啊,所以我病了,很小就病了。」
他嘆息。
「元熙,你總是那麼善良。每次看到別人多看你一眼,我都想挖掉他們的眼睛。」
「可善良救不了我,還會害了你自己,我不能保證能控制住病情,只有死亡可以控制住自己,因為我病的太嚴重了。」
「那天在書房,我不是猝死。我是自願結束生命的——把靈魂永遠禁錮在你身邊。」
他的告白讓我渾身發冷,卻又莫名的心疼。
「現在好了,」他滿足地環住我,「再也不用偽裝,可以永遠陪著你了。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像結婚誓詞里說的那樣——至死不渝。」
我看著他漆黑的眼睛,終於明白。
從始至終,我要嫁的,都是這樣一個偏執而瘋狂的靈魂。
只是他生前演技太好,連我都騙過了。
24
「我一直認為,我做的決定都是正確的,無可替代的,所以看到你的眼淚時,我才發覺自己的擅作主張。」
「我說過,我死去的那一天,你哭的那麼傷心,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抿唇。
他圈住我:「抱歉,元熙,是我自作主張。」
到現在還在裝禮貌裝溫柔。
所以莊凜的死,與其說被人害死,不如說是他自己想死,自己害死了自己。
我張了張嘴。
說不出話。
莊凜看出來我的表情不對勁。
過來輕聲哄我。
我崩著臉就是不說話。
直到莊凜快哄得沒招了,他發覺我的眼淚。
一向穩妥、掌握一切的男鬼終於有些慌張。
他悟到了慌張的滋味,帶點酸澀的味道。
「怎麼哭了?」
我吸了吸鼻子。
惡狠狠。
「你做什麼都不事先和我商量,我還是你老婆嗎?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難過!」
莊凜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鬼也能臉紅。
有點詭異。
「你愛我。」
「又自作多情!」
莊凜笑得彎了眼。
「好,自作多情。」
25
沉默半晌。
「……所以那時候一定要離開我嗎?」
胸腔酸澀得要命,心臟脹的發疼。
我眨眨眼。
眼裡又浮上一層水霧。
眼淚汨汨往下流。
搞不懂啊,為什麼一直好想哭,眼淚擦也擦不盡。
「再不離開,我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
我捂著眼睛:「我討厭你。」
莊凜慢悠悠地將我圈在懷裡,親昵地蹭了蹭我的頭。
「我愛你。」
「我們不會分開的。」
莊凜身上的黑氣縈繞不斷。
臉看著比生前青白。
其實就算是從前和你親密無間的人,當看到對方的鬼形態時還是不免戰慄,青白的臉和布滿黑氣的眼睛會令人生理恐懼,這是人的本能。
眼淚一直在流。
失去莊凜的時候。
我嘴上說要買多少個包多少條項鍊。
一到晚上,就抱著被子蜷縮著,眼淚打濕枕頭期待莊凜能像從前一樣,打開門,輕輕的睡在我身邊,從後背抱住我。
我不想離開。
被子裡有莊凜的氣息。
第二天依舊要堅強的站起來,告訴所有人,不准碰莊凜的任何東西。
墓地我每次都去找,每次嘴上都說莊凜肯定不滿意。
我只是想讓那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再留一會兒。
裡面是我的愛人。
誰說他短命鬼,我就找人去弄誰。
因為我愛他。
所以我克服了人的本能,去擁抱他。
26
莊凜領著我到地下室。
「omg。」
我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著正中央的閃瞎人眼的大鑽石。
「喜歡嗎?這是我死之前為你準備的,作為鬼的再一次求婚。」
莊凜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我們貼得極近。
我激動得熱淚盈眶。
顧不得耳旁陰風陣陣。
「好喜歡……」
人在面對一顆一億六千萬的巨鑽時是無法保持理智的。
就像我明知道這是鬼的贈物依然失去理智愛不釋手。
其實我早就愛上他了。
就像當初戀愛他給我買滿鑽太陽花的那一刻,我已經深深的愛上了他。
管他活鬼死鬼,反正是好鬼!
27
我拍照。
「老公來一下。」
莊凜化為黑氣飄了過來。
「你在旁邊吹我的頭髮絲,幫我營造一下氛圍感,不要風扇那種吹,要吹出來的感覺朦朧又迷人,還要有點劇情感。」
「……」
我催促:「老公快點,我要炫一下我的大鑽石。」
莊凜幽怨地安靜照做。
「吹歪了!」
「風力小一點!」
「好,現在不錯!」
莊凜:「老婆,我……」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面無表情,屬於女人兩小時的 p 圖戰鬥開始了,閒雜鬼等勿擾。
莊凜:「?」
我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圖。
舉著大鑽戒的笑臉。
配文:【老公說】
莊凜湊過來。
「這樣發他們會覺得你瘋了。」
我低頭不語只是一味地發。
並嘴硬:「你管我。」
瘋了就瘋了。
我和我老公,長相廝守。
莊凜番外
1
我叫莊凜。
出生前,便被釘在了不詳的恥辱柱上。
我的母親懷孕期間在東南亞旅遊遇到一位「大師」,此人死死盯著她的腹部,堅稱她懷了個障物,會給莊家帶來不可計量的災難。
災難的化身。
怎麼會呢?
這分明是莊家的長子。
夫妻二人匆匆回國後誕下我。
父母對外聲稱那是個騙子,卻在生下我後立刻懷上了下一胎,甚至取名莊嶺。
和我念起來幾乎沒有差別的名字。
這一胎,在「神」的祝福里安然無恙,母親的臉上終於有了初為人母的喜悅。
我出生時,不喜哭鬧,異於尋常嬰孩。
時間再久一點,這種現象表現得愈發明顯。
我喜歡安靜地待在角落,觀察莊家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的行為。
或笑、或哭、或吵或嚷。
母親為此時常驚慌,她說我的眼睛太過漆黑,令她感到頭暈心慌不適。
甚至因為某次我蹲在樓梯口向上看她,她因暈眩不慎腿軟,滾下了樓梯,摔斷了腿。
此後母親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依舊遠離了我。
他們大部分時間會把我關在小黑屋裡。
那是「懲戒」。
他們說:「這事你不聽話的懲罰。」
可我一直很聽話。
我不哭不鬧。
我可以在小黑屋裡待上兩天兩夜,死了他們都很難發現。
因為他們總是忘了這裡面還關著一個我。
2
八歲那年。
我做了一件事。
差點掐死那個只會哭的弟弟。
一時間,燈火通明。
父母的叫罵聲令我迷惑不解。
我只是想為他們解決麻煩。
母親的語氣里總是帶著抱怨,抱怨弟弟的調皮。
父親很多次也說過莊嶺太過鬧騰不聽話。
不聽話的孩子就該受到懲戒。
我不是在幫他們嗎?他們為什麼要生氣呢?
父親的眼睛充滿怒火,將我踢翻在地。
「那個人說的果然沒錯!你就是個禍害!」
我靜靜地看著他。
3
直到被強制送到醫院,心理醫師定期為我檢查狀態,我終於明白了。
他們不想看到我,是害怕我, 恐懼我。
我恍然。
一瞬間的發現竟然令人興奮得渾身戰慄。
原來這就是恐懼。
可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爸爸媽媽。
4
在心理醫師的「正確引導」下,我學會了和人正常的交流。
莊家把我接回的時候, 我和他們彼此已無感情,父母眼裡有眼淚, 我分不清,不過按照心理醫師的話來說,這應該叫「欣慰」, 於是我也流出了「欣慰」的淚水。
5
我可以正常的和每個人交流。
父親行駛了他作為長輩的權力。
高高在上的告訴我。
他需要一個在外得體應對商業夥伴的長子。
可我唯獨學不會真心的笑。
莊嶺因為愚蠢和衝動而無法受到父親的重用, 但我知道,他們是想讓我為他擋住一片的明槍暗箭。
直到徘徊時路過公園。
我看見了她。
女孩寶藍色的毛衣和白色的裙子,兩種顏色放在一起時竟然耀眼得無可挑剔。
側臉在夕陽的映襯下格外美麗。
她彎著唇,低頭,撫摸那隻橘貓的脊背。
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久到清醒過來發覺自己也在地彎唇、低頭, 力爭每一個弧度和她一模一樣。
我摸清了她常來公園的時段。
不遠不近地看她。
那個時候,我明白了「貪婪」。
人是不會滿足於現狀的。
就像看見向她跑過去和她笑著說話的男生時,我只想掐死他。
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了。
我想要她。
我查到了她的所有資料,陶元熙,這樣好聽的名字。
陶元熙。
我用唇語,對著遠處毫無防備的她念著她的名字。
我偷看她,一點一點學會了她的笑,唇角弧度的每一分, 都恰到好處。
父親很滿意, 他確定,我是真的被「治好」了。
6
人的情感是可以裝出來的。
當你發覺情感外泄不受控於自己時,才會明白,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例外。
牽動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動彈不得, 困頓其中。
我蹲下身,盯著眼前的橘貓。
橘貓似乎很不喜歡我。
它盯著我,尾巴沒有豎起來。
我回憶著腦海里的模樣,怎麼笑, 怎麼動作。
然後,如願以償的聽到了那道驚訝的聲音。
「你好?」
終於。
「欸, 我之前也一直喂這隻小橘。」
終於聽到了。
「怎麼沒有碰⻅你呀?」
因為只有我盯著你。
我學會了熟稔的拿捏這個笑容, 向她開口說了第⼀句話。
「我也經常來, 這樣巧的話……可以一起喂貓。」
7
我們在⼀起了。
8
她發現了我的⾝份,她因愛我而感到焦慮。
我很高興。
我死也不會放⼿。
看著在她樓下站了三天的我, 她心軟了。
她太⼼軟了。
太心軟,就會永遠甩不開我的糾纏。
9
我們結婚了。
她站在我⾯前, 把莊家所有人罵了一遍。
10
時間越久,我的精神越發恍惚。
不知道是因為「裝」而忘記了⾃己,還是從前⼼理干預留下的痕跡。
我越來越「有病」了。
直到某次睡夢中, 我清醒時,發覺自己坐著,手已經放在了熟睡的她的脖⼦上。
或許我想完成八歲時未完成的事。
可該掐死的是莊嶺。
為了控制自己,我睡得時間越來越少。
11
出現的幻覺越來越嚴重。
12
我有感覺。
活不過接下來的半年。
我該做點什麼。
13
我⽴了遺囑。
所有的錢都給她。
14
接著,我以出差為由, 瞞著她去了一趟東南亞。
那個承載著我不幸⼀生的地方。
竟然是能幫助我的唯一地方。
邪神遍布的地方總有辦法。
我或許沒什麼邪神感興趣的天賦,但我有無數的錢, 和必死的決⼼。
我看著那布滿詭異花紋的「邪神」偶人。
虔誠閉眼。
我的身體,我的靈魂,我的一切。
都屬於陶元熙。
我要和她。
⽣⽣世世不分離。
15
我成功了。
變成⻤了。
是地縛靈。
不過……不是在房⼦里的地縛靈。
而是——
有陶元熙的地方。
就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