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律,你會遭報應的!」
果真,她的話成了現實。
周家信譽一落千丈,股權動盪。
為了填補漏洞,他苦心經營五年的產業幾乎消耗殆盡。
連續周轉半年多,公司才轉危為安。
庭園裡的雪落了整整一月,這天終於放了晴。
周京律伏在辦公桌上,連續加班了十多天,已經撐不住睡著。
下屬敲門進來,機械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老闆,這是今天的文件,您過目。」
周京律捂著胃,勉強直起身。
「放這兒。」
半小時後,他的未婚妻許晴拎著東西進來了。
他望著那個袋子,希望裡面會是一頓早餐。
許晴笑眯眯地撒嬌。
「今天我在拍賣行買了喜歡的東西,只是生活費又花完了……」
19
她擠眉弄眼,沖他暗示。
袋子被打開,是一雙粉色鱷魚皮的皮靴。
胃更疼了,他咬緊牙關,什麼話也說不出。
許晴拉著他的胳膊晃,動作間露出手腕那條紅寶石手鍊。
一瞬間,他脫口呵斥。
「你從哪兒拿的它!」
許晴被嚇了一跳,起初還蒙著眼淚裝可憐。
直到對上他冰冷懾人的視線,她這才慌了神。
「我,我在你房間抽屜里看見的,我以為是給我的……」
下一秒,脖子被一把攥住。
「摘下來!」
許晴翻著眼,艱難地摘了手鍊,落荒而逃。
良久,周京律抓住那條手鍊,顫抖著抵在眉心。
第一次投資成功時,他花了一百萬買下它。
那是唐知離開的第二年,他時不時會打開看看,偶爾期待著唐知戴上的那天。
那會是個什麼場景呢?
他猜唐知首先一定會開心地圍著他轉圈,然後拉著他的手心疼。
「阿律,賺這麼多錢辛不辛苦啊?
「我不一定非要這條手鍊的,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記憶里的唐知那麼漂亮可愛,那麼真誠。
讓他幾乎不想相信,現在的唐知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愛他。
突然,他迫切地想見到她。
20
又一次接到院長的電話時,我忍不住語氣煩躁。
「您到底要做什麼?」
那頭欲哭無淚:「算我求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兒上,去一趟周京律那兒成不成?」
我揉著眉心,想到平時院長對我的照顧,無奈地拎包起身。
周京律約我五點過去,我懶得等,一早打了車過去。
剛用那張房卡打開門,之前那個女孩兒就迎了上來。
「阿律把家裡的門卡也給你了?」
這是她的第一句話。
她起身走向我,眼眶裡蓄滿了眼淚。
「認識阿律前我就知道他有一個找了 5 年的女人,那天看到你時,我就知道那個人一定是你。
「可你知道嗎?我愛了他好多好多年,他早就已經承認我的身份了。
「你們已經是過去式了,請你不要打擾我們了,好不好?」
下一秒,周京律打開大門,出現在身後。
「你還敢出現在這兒?」
她渾身一顫,猶豫了片刻,咬牙踩著高跟走了。
沒等我說什麼,周京律把文件包放在沙發。
他坐了下來,低頭點了根煙。
「筆記的事,是你做的嗎?」
他果然是來算帳的。
「對,是我。」
我笑了笑。
「周京律,我們這樣才算兩清。
「從此以後,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否則……
「我會親手把你送進監獄。」
周京律抬頭看我,眼裡是很深的掙扎。
「我和許晴是合作關係,未婚妻也不過是個幌子。」
「你想說什麼?」
視線掃過茶几上擺著的一樣東西,我瞬間錯愕。
「我想說,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娶你……」
下一秒,我忍無可忍,抓住那個布偶娃娃砸在他身上。
「周京律,你裝什麼深情?!」
21
五年前被周京律扔給狗咬著玩兒的那隻娃娃,現在被他放在我面前,好像在告訴我他一直都有好好珍惜。
周京律眼睫微顫,伸手拉住我的手腕。
「唐知,我是認真的……」
我拚命忍住起伏的情緒,直到重回平靜。
「你知道的,我們回不去了。」
我閉了閉眼,終於說出了心底一直想說的那些話。
「周京律,我們有一萬次機會可以重歸於好,可我最黑暗的那五年里,你從沒出現。
「你那麼聰明,那麼有權有勢,想找到我真的很容易,是你不想罷了。」
媽死的第一年,我搬了家,住進最便宜的出租屋,安眠藥整片整片地吞。
夢裡那些讓人心碎的回憶依舊糾纏著我,我曾在無數個夜裡哭叫著醒來,抱著貓瑟瑟發抖。
我也無數次想像過周京律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和我解釋他的苦衷。
我和媽那麼愛他,肯定會原諒他的。
可是沒有,他一次也沒有出現過。
電視里播放著周家那位繼承人,如何風光沉穩,如何運籌帷幄。
主持人問他:「您一路走到現在,最感激的人是誰?」
周京律坐在那裡,笑容得體:「首先最感謝的,當然是我的母親周夫人。」
接下來,他把所有人都感激了一個遍,唯獨漏了媽。
我們就像他遺忘在久遠過去最不堪的回憶,面目斑駁。
其實不能說周京律從沒對我有過半分感情,那是不切實的。
他會在寒冬里等我下課,懷裡捂著我最愛吃的七彩小饅頭。
也會在外面刷一分錢的盤子,只為湊齊一百塊買我很想要的錄音機。
可當我看到媽的筆記時,心中惶然。
在那些無數個自以為心有靈犀的瞬間,他究竟含了幾分真心?
我仰著頭,發現記憶里的悸動已經那麼遙遠,遠到再沒有半絲感覺。
終於釋懷地笑了。
「周京律,我不要謊言里摻雜著幾分真心的愛,我要光明正大的偏愛。
「我和齊銘訂婚了,周京律,我們結束了。」
22
清明節這天,我帶著齊銘來看媽。
也許是有好心人路過,給媽的小家打掃得很乾凈。
地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白花,生機勃勃的,特別討喜。
打開籃子,齊銘和我一起給媽點了香,燒了紙。
「媽,我們來看你了。」
別埋怨我一直不出現,我只是……不敢面對。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了愛的人,也同時擁有了面對未來的勇氣。
齊銘磕了個頭,語氣虔誠。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護知知,不讓她受傷難過。」
我偏過頭,調侃他。
「叫什麼?」
「……媽。」
紙錢成灰散落天際,落在臉上像帶著溫度的指尖拂過。
「媽,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完整的一家人了。」
和齊銘十指緊扣,各自的無名指上都戴了一枚素銀戒指。
這一次,我終於可以好好地,跟媽道個別。
「我走啦,媽。」
轉身時,一個模糊的人影一晃而過。
我短暫凝視了一秒,裝作沒看見。
23
和齊銘回到鎮上,我們在那裡買了一棟房子,不大,剛好容得下兩個人。
院子裡種了些鳶尾花和無盡夏,期待在這個夏天會長成一片花海。
久遠的從前,媽也愛在老家的院子裡侍弄著這些花。
那時候我在躺椅上睡眼迷濛,問媽為什麼這麼喜歡無盡夏。
「媽和你爸爸初見時,就是一片無盡夏的花海里。」
那時我有些避諱提到爸爸,因為同學們總說他是殺人犯,說我是罪犯的女兒。
長大後我才知道,媽年輕時候在樂團會演,被一個富二代看上。
幾次示好失敗,他就說媽假清高,和人在巷子裡圍住她,想要毀了她。
爸為了救媽,才失手殺了人。
爸進去前,讓媽別等他,找個好人嫁了。
媽沒有,她一直等著他接她回家。
可是媽不知道,有人花了錢打點,爸永遠也走不出監獄了。
媽站在碧色里,對我微笑,風吹起她潔白的裙角。
「你爸爸的愛是最拿得出手的,他永遠滿心滿眼都是我。
「所以相應地,媽永遠也不會離開他,離開你。」
24
回過神來,已經臨近傍晚。
我走到大門處,準備關門。
抬起眼,周京律就站在那裡,直直盯著我。
第一秒沒認出他,他變得很瘦,身形憔悴。
「你……」
沒等我說完,齊銘過來,把我擋在身後。
「您有什麼事?」
周京律的目光自始至終落在我身上。
「我以為,你一直不願意回到這裡……」
我一愣,笑了笑。
「嗯,但現在齊銘陪著我。」
「怎麼了?還有事嗎?」
表面平靜,其實我心裡有些沒底。
我怕他太偏執,求而不得,會做出傷害齊銘的事。
周京律沒動作,只是點了根煙。
「唐知,那次競賽,你說我得了第一就給我做一頓飯。
「你愛偷懶,從來沒兌現過這個承諾。
「再做一次吧,之後,我們……」
剩下的話他沒再繼續,可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京律這人還算說到做到,如果這事一頓飯就能解決,那我配合。
跟周京律離開時,齊銘不放心,緊緊拉著我的手。
我摸摸他的臉,讓他放心。
一路上烏雲密布,到達周京律住所時,已經下起了暴雨。
下車時,周京律給我撐傘,自己淋濕了半邊肩膀。
打開門,漆黑的大理石閃爍著冷硬光澤,除了大廳正中央躺著的碩大沙發,一片空蕩。
我沒說話,轉身進了廚房,敲了兩個雞蛋。
周京律坐在沙發上,盯著我的背影一言不發。
十分鐘後,我端著盤子放到桌上。
周京律緩慢又安靜地吃完了那份炒蛋。
他低著頭,左手一直按在腹部,神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我坐在他對面,忍不住開口。
「13 年,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突然對我死纏爛打?
「還有其他原因,是不是?」
周京律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唐知,想和你在一起這句話一直是真的。
「但是現在,我放棄了。」
太輕易得到想要的答案,我起身,向他確認。
「當真?」
「走吧。」
25
番外 周京律
1
唐知邁著雀躍的步子離開時,他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他躺回沙發,回憶著從前。
如唐知所說,從一開始的見面,就是滿腹算計。
遺落街頭的第一年,他就計劃著回去。
被乞丐圍毆掉進下水道是假的,只是為了博得唐知母女的同情。
他在角落裡看得清楚,在這醜惡現實的世界,只有那對母女會喂一條早就快死的流浪狗。
那對母女果然把他帶回家,只可惜,窮。
為了讓唐知母親把他送回周家,他時時吐露對舊日家園的懷念。
唐知母親在那天發現他口袋裡早早準備的紙條,如他所願去見了母親。
回來後唐知母親就寫了筆記,他想法子看到了內容。
原來他母親並不希望他回去。
得知這個事實時,他心裡並沒什麼波瀾。
他這個人目的性很強,也沒什麼多餘的柔情。
只要能回去就夠了。
可他那時身無所依,只能裝乖賣傻等待成長。
在這段時光里,這個叫唐知的女孩兒總是捧著一顆真心糾纏在他身邊。
起初覺得演戲很麻煩,可久而久之,他自己都不清楚某一天笑起來的時候,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假裝了。
真心和虛偽的界限開始分不清。
他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也曾一度動搖過。
也許和唐知母女一輩子生活在這個小鎮里也不錯。
直到那天他在學校里見到了周家的小兒子,自己的弟弟。
光鮮亮麗,趾高氣揚。
隨手就撕毀了自己寫了半年的實驗報告,斥責是坨垃圾。
他心裡冷笑,狂烈的嫉妒和怨恨席捲而來。
於是他設計害了自己的弟弟,讓他壞了腦子,癱瘓在床。
母親為了穩住父親游離的心,心急之下把他認回家。
她那時知道自己在外的兒子會是頭豺狼嗎?
她不知道。
所以她被騙得公司、財產、股份,通通都交給了他。
她羞辱唐知的那隻水晶杯,也被他親自收了回來。
玻璃碎片一點點塞進她嘴裡,她眼底都是淚水,直到最後都在祈求他放過自己。
2
成為周家掌權人那天,他去墓地看了唐知的母親。
她被埋葬在青鎮後山,一個白花盛開的綠草地里。
那年她來瞧他,滿心滿眼都想念和關懷。
可那時母親還不信任他,也擔心這個養母會超過她生母的地位。
所以他裝作毫不在意,任由她傷了她的心。
母親說以後他會家族聯姻,不允許他和唐知有瓜葛。
於是,他也拿著那隻布偶娃娃,傷了唐知的心。
可他怎麼捨得呢?
娃娃是仿品,真的那個一直放在他貼身的口袋裡。
他花了五年時間徹底站穩腳跟。
某天他望著落地窗外的景色,突然想起給唐知的承諾。
「等我有錢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寂靜的心在那天突然活了起來,他有些欣喜雀躍。
去找唐知,去找她。
可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也是在那天,他的體檢報告出來了。
胃癌。
他在陽台抽煙到天明,最後開車去了唐知所在的醫院附近。
在那裡他碰到遭遇火情的許晴,他名存實亡的未婚妻。
許晴問他為什麼會把公司開去青鎮,他想了想。
是為了等他死後,把公司送給唐知吧。
如果她知道公司離得那麼遠,估計是懶得去的。
之後,唐知過來了,看到許晴時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他的心底驀地一痛。
「唐知, 你不打算說點什麼?」
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等他回過神時, 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他甚至連個體面的再見都沒給唐知。
他很想說, 他沒有羞辱她, 沒有戲弄她。
他是真的,想和她重新在一起。
這個念頭讓他著了魔, 為了強留她,只能編造一個又一個藉口謊言。
直到真相被揭露的那天,唐知給了他一巴掌,眼底再沒了一絲一毫的情意。
3
他以為自己至少還能再活三年,可醫生說病情進展很快。
最後的時光里, 他開車去了青鎮,看望了唐知的母親。
他給她的家打掃得乾乾淨淨,又想為她上一炷香。
可怎麼都點不燃, 他放棄了。
接著, 唐知就帶著齊銘來了。
他匆忙起身, 走到山坡背面, 唐知看不見的地方。
唐知燒了很多紙, 說要保佑她媽在下面一輩子花不完。
他忍不住笑。
後來唐知握著齊銘的手, 說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他的心才密密麻麻地抽痛起來。
多久以前, 唐知也這麼握著他的手,說他們才是一家三口。
他跟著唐知去了他們買的獨棟小樓,那裡種滿了無盡夏。
唐知看到他,問他有什麼事, 眼裡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
心裡喘不過氣, 這一刻,他知道沒機會了。
胃裡不停灼燒,生命瓦解的痛感讓他感到無措。
他請求唐知為他做一頓飯, 她答應了。
唐知炒蛋做得很不走心, 連筷子也是甩在桌上。
她沒發現他滿頭的冷汗,胃很疼,心也是。
唐知問他, 他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為了她做到這個地步?
他其實自己也不明白。
可能是人生走到了盡頭,發現錢權根本比不過一顆真心吧。
人就是這樣犯賤的生物,得到過的不珍惜, 失去了又想拚命挽回。
唐知問, 她能走了嗎?
他說不出半個字,最後竭盡全力。
「走吧!」
唐知走得很快, 邁著雀躍的步子走的, 齊銘就在外面等她。
她的未來就在外頭等她, 只是這一次, 那個人再也不是他。
他不敢出聲,怕在下一秒就要忍不住祈求。
別走, 別丟下他一個人。
至少, 好好道個別。
對了,他突然想起來,唐知的母親在臨走前沒能得到一個好好的再見。
所以因果輪轉,如今他也不得瞑目了。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 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他想。
這樣好的唐知,下輩子再也別遇到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