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連她自己都想通了。清禾,你就別再固執了。」
女兒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突然她一把將我抱住,哭得撕心裂肺。
「媽,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她選擇了安安。
但我不怪她。
如果是我,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婆婆很快就聯繫了車。
我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
女兒幫我把幾件換洗的衣服裝進一個小包里。
她全程沒有看我,眼淚卻一直沒停過。
臨走前,她把一樣東西塞進我手裡。
是一張新的卡通貼紙。
「媽,照顧好自己。」
她說完,就轉身跑進了房間。
我被兩個陌生男人架著下了樓,塞進了一輛麵包車。
車子開動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我住了五年的家。
窗口那裡,女兒的身影一閃而過。
我知道,她在看我。
療養院在很遠的郊區,很偏僻。
這裡與其說是療養院,不如說是個牢籠。
高高的圍牆,緊鎖的鐵門。
裡面的老人大多目光呆滯,神情麻木。
我被分到了一個四人間的屋子。
同屋的另外三個人,看起來都比我更不正常。
一個會不停地傻笑,一個會抱著枕頭喊媽媽,還有一個整天縮在角落裡,誰也不理。
護工對我們很粗暴,吃飯就像喂豬一樣,把飯菜倒進一個大盆里,讓我們自己搶。
我搶不過她們,經常餓肚子。
晚上,那個喊媽媽的女人會哭一整夜。
我想起了我的女兒。
不知道她和安安怎麼樣了。
安安的病有沒有好一點。
我每天都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路。
我想,女兒會來看我的。
她說過的,等安安病好了就來看我。
我等啊等,從夏天等到冬天。
樹葉都掉光了,女兒還是沒有來。
我越來越瘦,精神也越來越差。
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被女兒徹底拋棄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療養院裡來了一個新病人。
她被送進來的那天,我正好在院子裡放風。
我看到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江月。
是她。
她穿著病號服,頭髮剃光了,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
她看起來比我還要瘋,見人就咬,嘴裡發出嗬嗬的怪叫。
兩個護工都按不住她。
我聽見護工們議論。
「就是她,聽說本來要嫁進豪門的,結果在婚禮上被個瘋婆子鬧了,說她以前潑硫酸害人。男方家當場退了婚,她受不了刺激,就瘋了。」
「她家裡人也是倒霉,生意破產,欠了一屁股債,沒辦法才把她送到這兒來。」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婚禮,瘋婆子。
那個瘋婆子,不就是我嗎?
我那天去砸廣告牌,被人報警抓走。
原來,後面還發生了這樣的事。
是誰,替我完成了這場復仇?
7
這個疑問在我腦子裡盤旋不去。
我那混沌的腦子,第一次如此渴望一個答案。
我開始留意江月。
她很狂躁,經常攻擊別人,被護工鎖在單獨的房間裡。
偶爾放出來,也是被捆著手腳。
她家裡人一次也沒來看過她。
她就像一件被丟棄的垃圾。
這天,一個自稱是她遠房表姐的女人來看她。
女人穿得很體面,但眼神里滿是精明和算計。
她給護工塞了紅包,要求單獨和江月待一會兒。
我躲在不遠處的樹後面,豎起了耳朵。
「江月,你別裝瘋了。」女人說,「我知道你清醒得很。」
被捆在椅子上的江月,眼神動了一下。
「你家倒了,李家也退婚了,你現在什麼都不是了。」女人冷笑著,「不過,我今天來,是給你指一條明路。」
她湊到江月耳邊,壓低了聲音。
「當初潑硫酸那件事,你做得不幹凈。沈清禾她媽雖然瘋了,但沈清禾可沒瘋。是她,找到了你以前那些狐朋狗友,拿錢撬開了他們的嘴,拿到了你買硫酸的證據,在你婚禮那天,連人帶證據,一起送到了李家面前。」
我的大腦像被雷劈中一樣,轟的一聲。
是女兒。
是我的清禾。
那個在我面前哭著說撐不下去的女兒。
那個為了給安安治病,不得不把我送走的女兒。
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一個人,默默地為我做了這麼多。
「沈清禾那個賤人,把你害成這樣,你就甘心?」女人的聲音充滿了蠱惑,「我有個辦法,能讓你報仇,還能讓你拿到一大筆錢,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江月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射出怨毒的光。
「什麼辦法?」她的聲音嘶啞,但吐字清晰。
「很簡單。」女人笑了,「你現在這樣子,出去也沒用了。不如,就真的意外死在這裡。你爸媽給你買了高額的意外保險,受益人是你。只要你死了,他們拿到錢,就能東山再起。而我,可以幫你製造這場意外,事成之後,我拿三成。」
「那沈清禾呢?」
「你放心,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等你『死』了,我會把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沈清禾。就說是她買通了療養院的人,害死了你。殺人償命,她這輩子都別想從牢里出來了。」
我躲在樹後,氣得渾身發抖。
她們要害我的女兒。
不行,我絕不能讓她們得逞。
我瘋了一樣衝出去。
「壞人!你們是壞人!」
我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個女人,想把她撕碎。
女人被我嚇了一跳,尖叫著躲開。
護工聞聲趕來,把我拖走。
我拚命掙扎,回頭看著江月。
她的眼神冰冷,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我知道,她答應了。
我被關了禁閉。
任憑我怎麼哭喊,怎麼撞門,都沒有人理我。
我不能待在這裡。
我要出去,我要去告訴我的女兒,有危險。
晚上,我用盡了辦法。
我假裝肚子疼,在地上打滾,騙開了門。
然後趁護工不備,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推倒,跑了出去。
療養院的圍牆很高,上面還有鐵絲網。
可我什麼都顧不上了。
我踩著垃圾桶,爬上牆頭。
鐵絲網割破了我的手和腳,鮮血直流。
我感覺不到疼。
我只有一個念頭,逃出去,找到我的女兒。
我從牆上跳了下去,摔在地上,腿好像斷了。
劇痛襲來,但我咬著牙,一點一點地往前爬。
我不知道爬了多久,爬到了公路上。
一輛大貨車開了過來,刺眼的車燈讓我睜不開眼。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揮舞著手臂。
「救命……救我的女兒……」
然後,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8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
女兒趴在我的床邊,睡著了。
她的臉很憔悴,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頭髮也有些凌亂。
我動了動手指,她立刻驚醒了。
看到我睜開眼睛,她先是一愣,隨即撲過來,緊緊抱住我。
「媽!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她的眼淚打濕了我的病號服,滾燙。
「對不起,媽,對不起……我不該把你送到那種地方去……我不是人……」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抬起手,想擦掉她的眼淚,卻發現我的手被包紮著。
我的腿也打著石膏,被高高吊起。
「壞人……有壞人……害你……」我著急地說,聲音卻因為很久沒說話而沙啞難聽。
女兒愣住了,她捧著我的臉,仔細地看著我的眼睛。
「媽,你……你想起什麼了?」
我想起來了。
我全都想起來了。
從我替她擋硫酸的那一刻起,到我被送進療養院,再到江月的陰謀。
所有的一切,都像電影一樣在我腦海里閃過。
原來,我的腦子,好了。
「江月……她要害你。」
我抓住她的手,用盡全力說道。
女兒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媽,你怎麼知道?」
我把在療養院聽到的話,斷斷續續地告訴了她。
女兒聽完,渾身發冷。
她立刻報了警。
警察很快就來了。
因為有我這個「死而復生」的人證,江月和她那個表姐的陰謀很快就被戳穿了。
她們被抓了。
江月因為故意傷害罪和保險詐騙、意圖謀殺,數罪併罰,被判了無期徒刑。
她的父母也因為參與騙保,進了監獄。
那個所謂的表姐, 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塵埃落定。
女兒把我接回了家。
那個家,女婿已經不在了。
她和他離了婚。
房子賣了, 一部分錢還給了周家,剩下的錢,加上婆婆給的那二十萬, 都用在了安安的治療上。
進口藥很有用, 安安的皮膚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她不再害怕陽光,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在外面奔跑玩耍。
我們搬進了一個小小的出租屋,但屋子很乾凈, 很溫暖。
女兒找了一份文職工作,工資不高,但足夠我們母女三人生活。
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了。
有時候,她會看著我發獃, 然後突然抱著我哭。
「媽,對不起,我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我搖搖頭,撫摸著她的頭髮。
「囡囡, 不苦。」
只要我的女兒好好地活著,我就不苦。
我臉上的疤痕還在, 依舊醜陋。
但我不再需要用紗布遮著了。
我會帶著安安去公園。
剛開始,還是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安安就會挺起小胸膛,大聲告訴他們:「這是我姥姥, 她是救了我媽媽的大英雄!」
漸漸地, 周圍的人都認識了我們。
他們會笑著和我們打招呼,夸安安懂事。
陽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很多年過去了。
安安長大了,考上了外地的大學。
她成了一個漂亮又⾃信的姑娘。
⼥⼉的鬢⻆也染上了風霜, 但她的眼神平和而堅定。
她沒有再嫁。
她說, 有我和安安,就夠了。
我最終還是走了。
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後,我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睡著了, 就再也沒有醒來。
走的時候,我很安詳。
我的葬禮很簡單。
女兒把我的⻣灰撒進了我們家鄉的那條河。
她說,媽, 你⾃由了。
我的靈魂飄在空中, 看著我的⼥⼉和外孫女。
她們互相攙扶著,漸漸⾛遠。
我沒有遺憾了。
我轉身, 看見⽩光之中,⼀個熟悉的身影正微笑著向我招⼿。
是我那個早逝的丈夫。
他還是年輕時的模樣, 眼神溫柔。
他向我伸出⼿:「⾟苦了, 我們回家吧。」
我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那個充滿⼈間煙⽕氣的世界。
那⾥有我愛了⼀輩⼦的人。
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 ⾛向等待我的他。
在⼀⽚柔和的光暈⾥,我看見我的臉,恢復了從前完好無損的模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