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沒有拆穿。
20
我被疼痛喚回感知,後腰撞上了矮几。
「那我還有問題。」
「...您問。」
我竭力撐著自己,和江予安的身體保持距離。
呼吸間有酒精的味道。
他喝醉了?
我抓住他要解我衣扣的手。
「江總!我們之間沒有身體交易,說好的!」
江予安停了下。
饒有興致道:
「原來林老師當時不是在欲拒還迎啊。」
我急得要哭了。
「我現在要問問題了。」
「當年為什麼拋棄我?」他問。
「...」
我不敢回答。
只好慌不擇路:
「你說過的,要成為比我更好的老師……」
「成為更好的老師?」
他嗤笑時。
喉結擦過我鎖骨。
「林老師您也說過,會一直看我。」
江予安的膝蓋頂進我裙擺的褶皺。
「可在林老師的心裡,」
「江予安不過是個隨時都可以拋棄的附屬品。」
我被猛地按在矮几上。
高層公寓的風聲呼嘯著。
他的呼吸燙過我因驚訝而張大的唇。
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
恍惚間。
我又看見那個暴雨夜。
他蜷坐在扶貧辦台階上。
用手指一點點摳著公示欄里自己的姓名。
或許 15 歲的少年,最在乎「林含資助對象」這六個字了。
21
「林老師,怎麼跑神?」
「江予安!」
我慌忙躲避著他的動作。
江予安靠得近。
我聞到愈發濃重的酒精味。
「你冷靜點!」
「對不起,我把錢退給你吧,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
「...」
江予安的動作緩下來。
「好不好?」我又問。
無論我們之前鬧得多麼不愉快。
這一次的相逢太偶然了。
就到此為止吧。
這是最好的結果。
江予安的眼神瞥過來。
「不好。」
「……」
「就當我回報你的養育之恩。」
「養育之恩」四個字,江予安特意加重了語氣。
我哪兒看不出。
他分明就是要我難堪。
但偏偏,我又急用錢...
江予安不知何時已經抽身離去。
我大喘氣地坐在沙發上,後背後知後覺地濕透。
像是擱淺的魚。
22
「陪我喝酒。」
江予安拎過來兩個酒杯。
說是「陪」。
但他只自顧自地灌自己。
「你每晚都這么喝嗎?」
「管我?」
「...注意身體。」
我還是關心了一句。
聽到我的話,江予安只是嗤笑了聲。
灌酒的速度分毫不慢。
如果不是同樣的五官。
我怎會相信。
眼前這個氣勢凌人的男人,會是 7 年前的男孩。
少年時的他,陽光、堅韌;
現在的他,年少有為,雷厲風行。
上位者角色調換。
7 年的光陰。
在我們兩人的身上,仿佛畫上了一道天塹。
...
「林含。」
「怎麼了?」
江予安勾起唇角。
「我恨你。」
玻璃杯折射出他腕間的百達翡麗。
像道冰涼的鎖。
「你滾吧。」
23
我幾乎是逃出了江予安的家。
推門時,潮濕湧向我。
下雨了。
「林小姐,我送您。」
是送我來的江予安助理。
24
帝都氤氳在雨天的霧氣中。
「你一直跟著江總嗎?」
我問司機。
「我是他大學同學。叫我王亮就行。」
「江總這些年,」
我斟酌了一下,「過得好嗎?」
「予安剛上大學就開始創業了,當時在我們系裡,他是出了名的拚命。上機上到凌晨,他還要再花幾個小時自學。兩年就把學分修滿了。」
「他比我們早兩年畢業,公司兩年就做成行業新銳了。好幾個兄弟都是畢業後進了他的公司。」
「賊厲害一人。」
王亮豎起大拇指。
「哈哈對了,當時老有學妹被他的能力和臉吸引,知道予安回人家什麼不?」
「什麼?」
「我爸媽生了 5 女 1 男,我就是個剎車片。家裡沒車沒房,家住山溝溝里。想好了,跟我?」
王亮模仿著江予安的語氣。
我笑出來。
能想像到,他 20 歲的刺頭模樣。
車內安靜了會兒。
王亮嘆口氣:
「但他太拼了,確實不像背後有家庭撐腰的樣子。」
「......」
「對了,林小姐,能幫我後排找一瓶藥嗎?」
「好。」
搗鼓了會兒。
我在車門隔檔里找到,遞給他。
「幸好找到了。」
王亮呼了口氣,「等會兒還得送回去。」
後排。
我默念著藥名,百度搜索氯硝西泮。
——鎮靜催眠藥,治療重度焦慮患者的鎮定劑。
25
領班喊我回去辦個收款業務,公司要走流水。
再次回到「雲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這次回來。
總覺得,有若有若無的目光停在我身上。
「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啊。」
領班打了個哈欠,回答得模稜兩可。
我用餘光看到了舒妍過來。
「這兩天忙嗎?」
我問。
舒妍看了我兩眼,卻一張口就是挖苦。
「榜上大金主,還知道回來呢?」
我幾乎瞬間就明白過來:
那些目光和舒妍的敵意,都源於江予安。
「你對江予安有意思?」
「那也沒你手段高明。」
我沒接話。
轉向領班。
「業務單據需要我簽哪裡?」
「簽這裡就行。舒妍,少說兩句。」
舒妍卻不依不饒。
聲音提高了幾分:
「怎麼,敢做還怕人說啊?這買賣不虧啊。」
周圍幾個同事都看了過來。
我握筆的手緊了緊。
「我的私事,沒必要向你彙報。」
「現在整個『雲上』誰不知道你被江總包了?裝什麼清高。」
「舒妍!」領班出聲制止。
我辦完手續出來。
還能聽見有人竊竊私語。
「看她那樣子……」
26
我只想快步離開這個地方。
沒走幾步,門口進來了個熟人。
是江予安。
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神色是一貫的疏淡。
他怎麼來了?
和他正面撞上。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江總。」
自從那日從他家不歡而散,我們再沒聯繫過。
舒妍也看到了他。
瞬間換上甜美熱情的笑容迎上去。
「江總,您來啦?」
我別過頭。
舒妍說得沒錯。
和她比起來,我的情商魅力的確低到令人髮指。
比如現在。
我一心只想離開這裡。
不想出現在江予安的視線里。
大不了不要那些錢,我重新想辦法籌。
27
眼看著舒妍拉著江予安要進包廂了。
我的腳也即將邁出「雲上」大門。
江予安回頭瞥我。
撂下句:「跟著。」
「......」
28
江予安不是一個人來。
後面還跟著個男人,估計是他朋友。
剛進門。
男人沖我吹了聲口哨。
「予安哥,早就聽說你最近有個新花樣,沒想到,還是個姐姐。」
「楊崢,亂說就滾出去。」
「急什麼?姐姐好啊,姐姐成熟有韻味。」
我咬著下唇。
陌生男性竟會對異性進行沒有任何理由的羞辱。
江予安固然恨我。
但這種出格的調戲,他從來沒做過。
忽然,我的手裡被塞進了一個酒杯。
整杯伏特加。
見我愣著。
江予安扶著我的肩膀往前推。
聲音盪在我的耳邊:
「這還不潑他?馬上就造謠咱倆談戀愛結婚了。」
聽了這話。
楊崢揚起手,作投降狀。
「你來真的啊?別別別,姐姐我錯了!」
見狀。
舒妍臉色微變。
也過來打圓場:「楊少,我和您喝。」
29
包廂的場子熱了起來。
這還要歸功於舒妍。
作為「雲上」的當家花旦,她確實有幾把刷子。
我今晚被楊崢軟磨硬泡喝了幾杯。
有點上頭了。
「暈?」
江予安湊近我問。
我點頭。
「姐姐你不行啊,這麼幾杯就醉?」
嬉皮笑臉的,看著就犯噁心。
「小屁孩能不能閉嘴!」
我語出驚人。
在場人都看了過來。
楊崢抽抽嘴角。
指著自己,又指我:
「她剛剛是在罵我嗎?」
「這裡您最小,也沒有別人了。」
舒妍憋著笑說。
30
我灌了幾杯酒。
神色清明了,腦子也活泛了。
在江予安那兒受的所有氣都涌了出來。
「楊崢我真想掰開你的腦子看看。」
「?」
「酒精攝入過量會導致小腦功能暫時性失調,這就是為什么喝多的人會走路不穩。需要我幫你複習一下高中知識嗎?」
「我根本不高考啊,從小就在國外!」
楊崢氣得呲牙咧嘴。
江予安突然低笑一聲。
晃著手中的酒杯。
「她以前是理科重點班的班主任。」
楊崢「哎」了聲。
「予安哥,我想起來了!」
「什麼?」
「你在這裡豪擲 30 萬,圈子裡,大家都說你被美色沖昏了。」
江予安淡笑著。
「但是我之前叫你來雲上,你死活都不願意來。」
「也就是前段時間,你陪我來了一次,見到了這位林含,從那之後,天天往這兒跑。」
楊崢的眼睛眨呀眨的:
「聽說她是你的老師?你倆有什麼舊情吧?師生——」
舒妍的視線也投射過來。
如果我還清醒。
現在一定能看出來。
她的眼裡閃爍著狂熱。
兩人都在等著江予安開口。
江予安緩緩酌了口酒,不緊不慢地。
「想多了。」
「年紀到了,玩玩而已。」
包廂的燈光詭譎。
我靠在沙發椅背上,感受著酒精帶來的眩暈。
餘光里。
江予安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那雙眼睛,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
31
我竟安穩地睡了一覺。
預料中的狂風驟雨沒有發生。
楊崢懶得跟我計較。
舒妍依舊對我存在敵意。
即使我發瘋,世界也不會產生任何改變。
酒局結束。
「走了。」
江予安一貫的冷冰冰。
搭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直到走出「雲上」,坐進車裡。
沉默才被打破。
「楊崢就那樣,嘴賤。」
「我知道。」
「知道還愣著?」江予安嗤笑一聲,「遞到你手裡的酒是擺設?」
「我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讓你潑他?」
他打斷我,語氣平淡:
「記住,你現在是我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
這話刺得我心裡一痛。
他側頭掃我一眼:「怎麼,委屈?」
「沒有。」
「今晚嘴挺快啊,倒是有點老師的樣子。」
「楊崢該罵。」
「你當年對班裡那群不聽話的,也是一樣的態度。」
「哈...」
日子過成了這樣。
我都快不記得自己當老師的樣子了。
32
街景在窗外飛速掠去。
剛剛在「雲上」的那場覺,睡得特別踏實。
「我睡著後,楊崢再沒說什麼吧?」
「說了。」
「什麼?」
江予安輕點剎車。
車輛在紅燈前緩緩停下。
霓虹的顏色映在他的臉上。
江予安轉過頭,似是不解。
「他問我,咱們是不是師生戀?」
「你回答了嗎?」
「你希望我說什麼?」
「當然是說不是啊!」
「先不提我當年是你的資助人的事。再退一萬步講,我當年是有男朋友沈木林的!」
「完了完了,舒妍這下又要造謠了。」
我有點崩潰。
有點擔心這一個月結束後,還能不能在「雲上」混下去。
「『資助人』?那真是太感謝林老師了。」
「...」
一時激動。
我忘了目前自己和江予安的尷尬關係。
紅燈變綠,路上重新車水馬龍起來。
江予安踩下油門。
收回目光,再不看我。
「別亂想,我否認了。」
「謝謝...」
33
江予安將我帶到了家樓下。
臨走前。
我糾結了下,還是開口說:
「還有 4 天。」
「什麼?」
「距離 1 個月,還剩 4 天。」
江予安反應過來。
像是想到了什麼。
「知道了,錢不會少你的。」
「...」
我張了張口。
沒反駁。
「地址發我一份。」
「什麼地址?」
「沈木林的 7 周年紀念日,我也去。」
可重逢後。
每次江予安聽到沈木林的名字,都會暴怒。
我有些躊躇。
江予安的指尖在方向盤上點了兩下。
「放心,不會打擾你任何事情。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34
回到家。
父親在沙發上睡著了。
餐桌上擺著熱乎乎的海鮮粥。
上次化療後。
父親的病情好轉,醫院就讓我接他回來了。
我在他面前蹲下。
「爸,你總會問我,為什麼一定要從學校離職。」
「你總以我有穩定體面的工作為榮。」
「可是爸,在學校的那幾年,我總覺得是自己偷來的。」
「用的還是江予安的人生。」
35
快過年了。
前同事們邀請我聚聚。
因為父親的病需要人照顧,我在前年離職。
這兩年大家還保持著聯繫。
「小含,你父親身體還好吧?」
「只能說穩定。」
老領導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
...
推杯換盞間。
「09 屆有個學生今年返校了,給學校打了 200 萬專項貧困助學金。」
「誰啊誰啊?」
老領導翻找了會兒。
把合照轉過來給大家看。
「就這小伙子。叫什麼來著?」
我抬頭看了眼。
照片里的江予安一副成功企業家做派。
在紅色橫幅後,笑容克制。
我揚起眼睛。
「江予安,高一高二在咱們學校上過學。我帶的。」
「高三走了?為啥?」
我只說:「家庭原因。」
那時候。
每次我把生活費遞到江予安手裡,他的耳朵都紅得不像話。
接過錢的時候。
腦袋很低。
36
其實。
江予安高考後。
我們還是見了一面的。
那天正下著暴雨。
江予安從腳手架跳下來。
走到我面前。
「錄取通知書收件信息沒改,電話打到我這兒了。」
「謝謝。」
江予安的手上都是泥巴。
他在身上抹了下,勉強擦乾淨。
這才接過去。
「大學學費夠嗎?我給你之前的卡上打了 2 萬。」
「林老師。」
他突然抬高聲音,打斷我的話。
「您不該來工地。」
「小江!」有工友在喊。
「馬上來!」
他轉身。
我下意識想去抓他,又悻悻收回。
將他叫回來,又能說什麼?
算了。
暴雨在車窗上匯成溪流。
後視鏡里,江予安的身影顯得單薄而脆弱。
...
後來。
打過去的 2 萬塊也被原路退回。
37
聚會回到家已是深夜。
想了想。
我給江予安發過去了消息。
{我:動畫表情謝謝}
{江予安:?}
{江予安:我剛到家。}
{我:聽老領導說,你給學校捐了 200 萬助學金,謝謝你,幫了很多小孩。}
{江予安:嗯。}
{江予安: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和我當年一樣。}
——因為少幾百塊,差點失去上學的機會。
剩下的話他沒說。
看著江予安發過來的文字。
我的眼眶熱了一下。
重逢以來一直憋在心裡的話。
終於打了出來。
{我:當年趕你走,對不起。}
「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閃了又閃。
{江予安:現在知道說了?}
{江予安:當年拿著手機是板磚是嗎?}
{江予安:你的電話號我放了 7 天才拉黑,過頭七了你都沒出現。}
——我像個守著墓碑的人。
而你,連一束花都沒來獻過。
38
臨近新年。
掛滿燈籠的夜景格外喜慶。
我心念一動。
給江予安發了條邀請。
{我:今年,要和我一起過年嗎?}
沒想到江予安一個電話就撥了過來。
我有點擔心他一張口就是挖苦。
搶先說:
——「當我是開玩笑的!」
——「好。」
聲音一同響起。
電話兩邊都愣住了。
「...開玩笑的?」
「啊。」
我急忙改口:「歡、歡迎你來。」
江予安似乎心情很好。
說話難得的好口氣,「在做什麼?」
「剛躺下。」
「哦。」
「今天是 1 個月的最後一天。」我提醒他。
「我知道。」
「距離明天還有 14 分鐘,你還有要命令我的事情嗎?」
「有。」
不會是要讓我大晚上去城東買麻辣燙送到城西的別墅區吧。
「要你下樓。」
39
夜幕籠罩。
江予安的車居然真的停在樓下。
「你真的在。」
我鑽進副駕駛。
江予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皺眉:
「只穿了單衣?」
「我以為你逗我的。準備出來看一眼就回去。」
「嗯。」
江予安沒接話。
只把暖氣的旋鈕開大了些。
車裡漸漸暖和起來。
因為長時間沒有動作,窗上蒙了一層水霧。
樹上掛的燈籠看上去朦朦朧朧。
「你來我家樓下,有什麼事嗎?」
江予安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