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們讓我工作的辦公室以及電腦,都安裝了監控。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末末你儘管說,不用和我客氣哈!」
我倒也不避諱。
「我需要大量的醫療檔案數據,最好是建院以來,所有的。」
「以前的大部分數據都是書寫的,那樣的也要嗎?」
我點點頭。
「雖然處理起來有些麻煩,但是為了之後模型訓練數據的準確性,最好是要的。」
盛嫣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繼而頷首。
「那我去準備,你先在這裡工作吧,有一些之前的同事也在,你有什麼疑問可以問他們。」
「好的。」
他們先前建立的 AI 模型有部分數據存在漏洞。
這些人。
好像確實專業能力還有待商榷。
我大概忙了一下午。
結合盛嫣給我發來的近幾年的數據,總算是對他們這個模型系統有了初步的認識。
準備離開時,盛嫣倒是回來了。
於是我順便和她講了原有 AI 模型的數據漏洞。
「不過你也別擔心,我已經修復好了。」
「哇真的嗎末末!我發現你比他們好多工作了好些年的技術人員都要專業...」
我笑了笑。
這樣的舉動大概可以在技術上獲得初步的信任。
對我後續的動作進行也是很有好處的。
走到寫字樓樓下時。
任辭開了輛黑色轎車等在那裡。
「怎麼樣。」
「還適應嗎?」
他遞來一碗包裝精美的糖水,是我最喜歡吃的那家店。
「還可以吧。」
「有些事,等我回家和你說。」
「好。」
29.
進入書房後。
我放下那碗糖水,裡面的血糯米幾乎被我吃完了。
「他們給的數據源確實存在一定問題。」
「大機率是偽造了不少病人的數據,例如我注意到膝關節置換手術里,患者年齡大部分集中在 20-30 歲,這應該不符合醫學常識。」
「以及醫療服務,醫療器械這一塊粗略地看了一遍,估計裡頭也有不少造假。」
「所以,如果能將這些數據留為證據,結合我父母留下的 U 盤,就可以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坐實盛家的經濟犯罪。」
任辭坐在沙發上。
長腿交疊。
他思考時喜歡將右手輕輕托在下巴旁。
「這確實是最關鍵的一部分。」
「但是現在的卡點是,他們要求我必須用公司的電腦,以及在他們的辦公室里工作。」
「那裡必定全是監控。」
「具體的數據複製就會成為問題。」
這是最大的卡點,也難倒了任辭。
以往的問題他都會很快想到解決方案。
此刻他蹙起的眉間卻遲遲沒有緩解。
不過...
我盯著保險柜的方向。
那個長命鎖正安然地躺在裡面。
U 盤...
「哦對,我突然想到一個法子!」
「什麼...」
任辭立即開口問道。
我卻斂下了眉目:
「等我下個月再和你具體明說。」
「這個月我還是先安分些,多了解了解,以免打草驚蛇。」
確實該如此,如果剛進去他們的項目組就急於找證據。
很可能會錯過更為有力的數據和資料。
隨後的一個月里。
我都認真地幫助盛家開發 AI 應用系統,他們想要通過系統自主生成難以甄別的,符合醫學邏輯的虛假病例。
而在這之上,就需要大量清晰真實的數據來源。
我也藉此逐漸摸透,他們的盈利模式。
主要依託於,虛構的診療,套餐式虛構的服務,以及一些違規的醫療器械採購。
甚至會偽造臨床試驗數據。
為了獲取更詳細的資料,我需要更深入地調查。
這天,在盛嫣給我帶了杯奶茶後,她又開始坐在我身旁打起遊戲。
大概在半個小時後。
我揉了揉手腕,對她提起。
「我打算優化 AI 模型系統性能,你能幫我調取一些資料嗎?」
「嗯嗯你說。」
「原始診療記錄,和藥品器械出入庫記錄,以及醫院信息系統的操作日誌。」
盛嫣聽到這裡。
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你要操作日誌做什麼?」
她的這個問題我早就預設過。
因為得到操作日誌的信息,就可以確定虛構記錄的具體 IP,她自然會有所懷疑。
我挑挑眉,一副很理所應當的模樣。
「這個 AI 模型的開發,最重要的就是要得到一個醫生能信任,監管也可以放心的透明工具。」
「當然需要去理解一些真實的臨床決策,還有數據質量控制和構建模型的可解釋性。」
大概是我振振有詞的態度,打消了她的些許疑慮。
她點了點頭。
「那你等兩天,我去幫你申請一下。」
似乎是我這一個月始終盡心盡責的態度讓他們有所鬆懈。
抑或者是他們從孫教授那邊得到了准信。
清楚我的專業能力確實在線。
便滿足了我的各種需求。
有孫教授做背景依託,盛嫣來監督我的時間便越來越少。
而這天我終於確定需要獲取的證據數據有哪些後。
我便開始設計起自己的計劃。
30.
「你確定只需要我等在這裡就足夠了嗎?」
任辭坐在車裡,神色有些擔憂地看向我。
我安撫地將手放在他溫熱的手背上。
「你放心。」
「這一次相信我就好。」
我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
我的私人電腦伺服器已經搭建好加密的郵差服務。
只要進行順利。
這一天我們就將整合好數據和操作鐵證。
走到工位時。
我的指尖還有些顫抖。
昨晚盛嫣就和我說今天她在公司有會議要開,就先不過來了。
我回應了一個好後。
便下定決心就在今天開始行動。
「今天的公司聯網好像出現了點問題,如果初小姐你感覺有些卡頓,可以晚點再工作。」
一旁的小劉不知是不是刻意與我提起這個。
我已經嗅到了很重的釣魚執法的氣息。
是在提醒我說今天的監控可能也不太好使的意思嗎?
「哦是嗎?」
「那也沒事,咱們手上的活還是更重要一些。」
於是我邊打開咖啡喝了一口。
一邊開始今天的工作。
大概在小劉去上廁所的間隙。
我從包里拿出了一個 U 盤。
將它插在了公司的電腦上。
起初還沒什麼異動,但在我繼續工作了十五分鐘後。
電腦的螢幕開始閃爍,直到最後猛地熄滅掉。
這大概是觸發了 USB 埠的異常電流記錄。
果然...
什麼盛嫣的刻意離開,還有小劉的提醒,都是他們故意設下的陷阱。
剛想到這裡。
工作室的大門突然傳來幾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故作疑惑地抬頭看過去。
是盛嫣帶著五個左右,類似保鏢一般的人,走了過來。
盛嫣嘴角帶著得逞的笑意。
「請吧,初小姐。」
我擰起眉頭,更加困惑地問道:「什麼意思?」
盛嫣雙手抱胸,她以為我死到臨頭了還在裝傻:
「別裝了,剛剛監控都看到你在做什麼了,而且電腦也發出了次級警報...」
「拿出來吧,你是不是在竊取公司的數據?!」
聽到這裡。
我深吸一口氣。
無奈地瞥了那群人一眼,把手裡的 U 盤交給他們。
「自己看吧。」
「你們不都有電腦監控,難道沒看到我剛剛在幹嘛嗎?」
盛嫣見我這副坦然的模樣,眉頭蹙起,開始有些自我懷疑。
於是立即用另一台電腦把 U 盤打開。
誰知裡面是我過往項目案例里的模型建立輔助工具。
「這裡面有你們想的那些東西嗎?」
「盛小姐,如果你們起初就不信任我,當時不要邀請我就好,我推掉了不少其他公司的邀請,來到你這邊開發醫療 AI。其他公司開的價格,可比你們高上不少,若不是看在任辭的面子上,我確實不想答應...」
「你們現在還設計我,誣陷我,如若真的沒有合作的誠心,那我們還是不要再彼此浪費時間了!」
盛嫣被我的一通數落,弄得有些暈頭轉向。
她應該是太過於害怕三院見不得人的交易曝光,所以都有些精神緊張。
「小姐....這...」
我見盛嫣還沒有回過神。
便故作生氣地站起身,拿著自己的包包離開了寫字樓。
31.
出去後。
我和任辭找到一家西餐廳吃午飯。
順便我將早上發生的事,都一一告訴了任辭。
「你確定她會來道歉嗎?」
男人笑著問我。
「肯定的,他們對我的懷疑估計已經埋得很深很久,通過這次意外和撲空,難免會讓他們產生懷疑。」
「如若我是認真幫助他們開發工具,本就是再好不過的事。」
「只能說,接下來他們若把我們找回去,短時間的疑心,估計真的會淡上不少...」
我的話還沒講完。
任辭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螢幕上顯示的,正是那盛嫣二字。
「喂?任總啊...實在抱歉,我們今天早上誤會您夫人了...」
任辭沒有說話。
刻意停頓了幾秒後,沉聲道:「嗯。」
「看您的樣子,應該已經是聽初小姐說完了...」
「我們這邊呢是真的很抱歉,剛來的實習生小劉,她和我們坦白說是自己看錯了,才產生了這場誤會,您看...」
任辭的黑曜石腕扣輕輕敲在桌面,發出一點聲響。
「我怎麼聽我夫人說,是你們故意監視她?」
「唉...任總你也是生意人,肯定能理解公司內部的數據是多麼重要,我們裝監控您應該也要理解...只是今天這事吧,確實是有誤會。」
「我們已經開除了小劉,這個 AI 應用開發目前都是初小姐在統籌進行,現在讓我們出去再找人,合不合適另說,但大概也找不到初小姐這麼了解進程的專業人員。」
「能不能請您幫忙勸勸初小姐,如果一切順利,我們也願意拿出先前兩倍的資金,麻煩您和她說一聲吧。」
盛嫣的態度已經夠低聲下氣。
任辭深吸一口氣,一副有些為難地答應道:「嗯,那我和她溝通一下。」
「如若她願意回去,希望你們以後的態度要更正些。」
「好咧任總,都聽您的。」
任辭放下手機。
將我面前的牛排拿了過去,隨後一塊一塊幫我切好。
「你什麼想法呢?」
「我晚點再回去吧。」「她這態度估摸著也是認真找人開發 AI 應用的,大概也有設想好的開發期限,再去找別人耽誤了時間,可能也不好向上頭交代。」
「正好也可以捏著她這點,讓她近期對我提高點信任。」
「我儘量在今天完成大部分。」
任辭點點頭。
「那晚點我送你過去,我把公司的會議推一下,就在停車場等你,你有什麼事及時和我說。」
我看著盤子裡被切得規整的牛排。
心想。
這一切終於要有個了結了。
32.
「初小姐,今天實在不好意思,我今晚有個局先去參加,明天會專門請你吃飯來和你道歉。」
「沒關係,我已經回到公司。」
「好!辛苦你這麼晚還在工作。」
回到工位上時,已經是傍晚。
這一會兒,只剩下零星的幾個組員。
看樣子對這邊的監控確實減弱了些。
至少電腦上在早上的那次監控應急處理後,目前看起來是還沒被開啟。
但我上頭的監控還亮著紅點,應該是開啟狀態,周圍的組員也時不時往我這邊看來。
但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我輕車熟路地點開在線代碼編輯器,隨後將證據文件通過其他進位代碼的形式偽裝成一段測試數據,再拷貝到編輯器里保存,最後陸續發送到自己的伺服器里。
從監控的角度上看去,我只是在敲代碼。
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後。
我又工作了一段時間,隨後拿著我的包離開了。
之後。
我大概會為了安全起見,找個理由請個假。
雖然這樣的處理幾乎是無痕的,但也不排除被他們發現的可能。
33.
回到家後。
我打開傳輸過來的文件。
「醫院信息系統操作日誌」,「虛構患者的主資料庫」還有「海城三院申報數據和真實庫存」等等。
這些都是盛家犯罪事實的鐵證。
「任辭,我都拿到只有這些。」
「剩下的便是需要找證據證明,盛家和三院勾結,是有組織的犯罪。」
「這一塊你放心...」
我嚼了嚼嘴裡的芒果乾。
看向眼睛放光的任辭,他盯著那些數據文件,生理上有些難以掩蓋地激動。
「盛家那邊有我的線人。」
「再結合你父母當年調查盛雄和三院的證據,證據鏈就已經完整了。」
任辭話落。
突然將我擁入了懷中。
他鮮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刻,看來拿到這份證據,不僅對我而言意義非凡,對任辭來說也同樣是。
「初末,你最近先去國外度假一段時間,國內的事,我會處理好。」
我猶豫了片刻。
本想拒絕。
但想想算了,我除了專業領域比任辭有更好的判斷。
其他的...確實是不如他來得更有經驗。
於是第二天。
我給盛嫣留了一條言,說明我的身體狀況不適,隨後便登上了去往國外的旅途。
34.
在 F 國度假的這幾天。
我原本還比較放鬆。
任辭讓我去找了他的朋友。
他是在尋氏國外公司工作的華裔,在公司里已經坐到了財務長的位置。
齊涼和任辭不止是工作上的搭檔,私交也很好。
他讓自己的助理米婭,陪我逛了許多 F 國的景點。
這邊是典型的溫帶海洋性氣候。
除了雨水多了些,其他陰天霧天我都還蠻適應。
這幾日,任辭一直有和我保持通話。
他說:「盛雄以及盛家的經濟貪污案,已經申請異地審理,後續會由中級人民法院一審。」
「他們現在開始強烈地反撲,找了許多人脈想要保人。」
「但好在證據鏈過於清晰,估計他們那一派的人也有心無力。」
任辭的嗓音有些沙啞。
雖然他本來的音質就帶點低沉,但這次卻明顯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疲倦。
「你...還好嗎?」
窗外是 F 國無限蔓延的秋景。
落葉之下,路旁是被踩碎的泥塵,無形中給空氣裡帶了點悲涼。
「我沒事。」
「只是最近有些累,事情太多。」
「畢竟牽扯到的人員太多,尋家江家都被牽扯。」
談到這裡。
我問起那個我最關注的問題。
「那我父母和哥哥的案子...」
「放心。」
「已經重啟調查。」
「好...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國?」
那頭沉默了片刻。
我似乎可以知曉,他思考問題時,喜歡抬起眼鏡的動作。
「大概三天後,具體時間再定」
「我會去接你。」
「那時盛家人應該已經全被控制了,你就沒有什麼安全上的問題。」
任辭說的沒錯。
在察覺我的病假其實是失蹤後,盛嫣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
我都沒接到。
最後她像是意識到什麼,對我破口大罵。
「我就知道我當時沒有懷疑錯,你果然是個騙子!」
「你說你到底是怎麼把數據轉移出去的,為什麼監控里沒有這個記錄?」
「初末你最好永遠不要回海城,只要你敢回來,我們盛家必定把你挫骨揚灰!」
她還歇斯底里地發來了很多語音。
但一切都在兩天前停止。
看這樣子,應該已經是被抓起來了。
回到國內後。
任辭為我配了兩個保鏢貼身保護。
江清雪的案子開庭那天。
我出席了。
她的案子一直被壓著,原本是江家在其中周旋。
這次盛家落馬。
他們徹底自顧不暇。
首當其衝的便是江清雪。那天海城下起了小雪,我裹著大衣走進法庭時,人並不多。
一起判決的還有她的那幫姐妹們。
江清雪那頭秀麗的長髮被剪成短髮,原本白皙的皮膚現在也透著幾許黃氣。
反觀我。
大抵是營養和休息跟上後,整個人也開始有了些精氣神。
在我踏進這裡的第一秒。
江清雪就看到了我。
原來頹廢憔悴的她,突然紅著眼朝我的方向瞪來。
如果不是戴著手銬,她大概會朝我撲來撕咬。
那天案件開庭到最後。
江清雪被判了 12 年的有期徒刑。
聽到這個判決時,她眼裡的怒意瞬間化為絕望灰敗。
她可能並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
所以對於家裡絲毫沒有保她的結果,徹底啞口無言。
走出法庭時。
天邊的雪花還沒落完。
任辭和我打了電話,說要不要在家裡吃火鍋。
我輕聲說了句好。
35.
他準備了許多牛肉和蔬菜。
還有一些我喜歡吃的海鮮。
我回到家裡時。
任辭已經擺盤好了。
坐在屋裡,看著庭院裡的雪景。
確實有股別樣的愜意。
「尋家這次被波及得嚴重嗎?」
任辭拿起筷子。
點了點頭。
「本來尋致那邊已經破產,又被查出和盛家經濟案有關,已經被警方關了進去。」
「尋家老爺子在前天過世了。」
「徐珍已經鬧了好幾次自殺,現在在醫院搶救。」
我沒去問尋澈。
如今他的處境算得上家破人亡,一時間從天堂到地獄不知滋味如何。
「那尋家的欠款會影響到你嗎?」
「不會。估摸一些圈裡人討債,也只會向尋澈那邊討。」
「好。」
我攪著料碟,一時之間思緒萬千。
「至於沈家的案子。」
「據我這段時間調查,盛家那邊和盛家的同夥,其實手裡有些證據。」
「不過要拿到手裡,大概還需要些時間。」
「但我接觸下來,有幾個人似乎已經有拿出來和交換的意願。」
「任辭...謝謝你。」
火鍋氤氳出的熱氣瀰漫在我們面前。
讓任辭鏡片的邊緣起了一層白霧。
恍惚之間。
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他時常回到青城來陪我過年。
那時的我們,總喜歡在破舊房子裡,煮上這麼一鍋。
那會兒他也拮据,尋家把他認了回去,但並沒有給他太多的錢。
他用來資助我的費用,大多是自己在大學勤工儉學換來的。
所以。
有個問題我當時想不通。
其實也沒什麼頭緒。
但不知是一路的艱難終於快看到曙光,我終於感受到了內心難得的平靜。
於是。
我終於問出那句:
「任辭。」
「嗯?」
「你為什麼對我好?」
面前的男人緩緩地停下筷子。
他大概也知道,如果只是母親好友的女兒,這個理由還是太過單薄。
而這一次。
他終於和我坦白了一段我幾乎毫無記憶的過往。
36.
任辭視角:
在考上大學前。
我一直呆在青城。
那是個四季如春的城市,也是母親的故鄉。
我對那裡談不上喜歡或討厭,只是長大後再去回想小時候發生的一切。
卻似乎不願再靠近。
記憶里,母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她經常坐在窗邊發獃一整天,又或者翻著那本花蝴蝶封面的相冊笑笑哭哭。
聽姥姥說。
母親不是個聰明人,她是全家的恥辱,做著嫁入高門的黃粱美夢。
最後卻除了鬧大肚子,什麼也沒有撈上。
「辭兒你要慶幸自己是個男孩...」
「如果是個女孩,可能現在被淹死在哪個河裡都不知道...」
姥姥說這話時總是幽幽的,她恨著自己一個人將母親拉扯成大學生,最後卻眼睜睜看著母親從全村的驕傲,到隨便一人都可以吐口唾沫的存在。
那時的母親很孤獨,我很少見到她笑。
除了一個叫做蘇嫻的阿姨,時常從城裡過來,她會給我帶點新鮮玩意兒當作禮物。
有的時候是電視里的奧特曼玩具。
有的時候是怎麼也穿不壞的運動鞋。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叫做沈言。
他和蘇嫻阿姨一樣,有一雙好看的眼睛。
媽媽總是感嘆,如果沈言是個女孩那該多好,她們倆都生了男孩,卻沒有一個小棉襖。
那時蘇嫻阿姨神神秘秘地牽住媽媽的手,放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媽媽驚喜地彎了彎眉眼:「幾個月啦?」
「才 2 個月。」
「希望是個女兒。」
「如果像你的話,肯定很漂亮。」
我很喜歡蘇嫻阿姨,因為她一來母親就很開心。
我也會很喜歡沈言,因為他和村裡的其他小孩不一樣,他不會背著我說些難聽的話,只會拿出一個圓圓的卡片教我怎麼玩。
我學得很快,大概三兩個回合,他就打不過我了,那時他總會抬起亮亮的眼眸:
「任辭!你怎麼這麼厲害!」
「聽我媽說你學習還好,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隨後一直圍著我轉個不停。
只是不知從哪天開始。
她們不再過來了。
天邊下起小雨,母親越來越沉默,而我除了上課,也不再和人說一句話。
大概也是那一年,我上三年級的那年。
外婆離世。
而母親消失了兩天。
回來的時候臉色慘白,眼眶裡滿是血絲,仿佛失了魂一般。
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女孩。
奄奄一息,大概是好久沒吃飯了。
母親踉蹌地跑到灶台旁,立馬熬了點米糊,給那女孩喂了口飯吃。
她才緩過一口氣。
隨後母親便呆坐在窗邊,不睡不吃,誰叫都沒有應聲。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哭腫了雙眼,她才開口:
「阿辭,你蘇嫻阿姨和沈言,沒了。」
那時的我,對死亡還沒有深刻的理解。
對我的世界而言,我好像只是少了點念想和期待。
蘇嫻阿姨和沈言就宛若去了遠方。
只是不會回來再看我。
取而代之的是,母親帶回來的小女孩。
小女孩笑起來像極了蘇嫻阿姨。
她的脖子上戴著一個金燦燦的鎖,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長命鎖。
只是第一天,母親就將那長命鎖藏了起來。
母親沒有告訴過我,這個女孩是誰。
但我也大概知道那是她們都期盼出生的女孩。
母親說,她以後就叫初末。
我覺得這名字真好聽,有始有終。
我待末末應該算得上好吧。
我是這麼想的。
家裡的紅薯,窩頭,我都緊著她吃。
放學得了空,我也經常去河邊撈魚,有的時候碰到好運氣,真的能撈上條能吃的。
碰上過年時還能有個肉菜,我總會多夾給她幾塊,心想多吃點應該就能長得快一些。
可。
就在我以為日子就會這般相安無事地度過時。
母親卻在一天夜晚裡。
徹底瘋了。
她穿著單薄的秋衣,在冬日突然跑出去,哪怕青城再暖和,冬夜也只有幾度的天氣。
我慌亂地找了母親三個小時,終於在河邊找到了她。
那時母親蜷縮在河邊,止不住地發抖。
嘴裡念叨著什麼我聽不懂的話。
她起初不願跟我回家。
直到我哭著喊著說:「末末還一個人在家呢!」
「媽,你快跟我回去!」
她才慢慢地坐起身。
一步步跟在我身後,回到了家。
第二天清晨,母親又好像恢復了理智。
她把初末最好的一身衣裳換上。
還給初末喂了個雞蛋。
我站在一旁饞得流口水。
隨後母親抱起初末,將她帶到了我小學旁的福利院。
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直到很多人圍了上去,我湊過去看。
才發現她帶著初末,跪在了院長的腳邊。
母親磕得腦袋全是泥土,紅腫的皮膚好像快要流出血的模樣。
她卻仿佛感知不到痛一般,一字一句乞求他們能收留初末。
直到最後。
是院長的妻子嘆了口氣,同意了母親的請求。
我想。
待在福利院應該也蠻好的吧。
我在學校里見過他們吃飯,是有饅頭吃的。
嗯。
總比家裡要好一些。
那天回到家後,母親把那把金色的鎖交到了我手裡。
「辭兒你一定要保存好這把鎖,無論以後去到哪裡都要保護好它。」
「等到...等到初末長大後,你再把著鎖還給她。」
我點點頭。
應了下來。
後來我也會經常去福利院看看初末。
她好像過得還可以,至少比以前胖了點,雖然臉上沒什麼笑容。
但吃飽總歸是最重要的。
母親自那天早上恢復了些許理智後,再度失控了。
而這一次,再也沒有好轉。
我很怕她亂跑。
思來想去,只得把她最珍貴的相冊搶了過來。
告訴她,如果想要看的話,必須每天乖乖地在學校後面的倉庫等我。
那裡有架廢舊的鋼琴。
雖然走音,但好在能發出聲音。
母親會彈琴,這是我小時候偶爾得知的,相冊里也有很多她坐在鋼琴前的照片。
我想母親彈琴一定彈得很好聽。
所以我就和她約定。
學校的上課鈴響後,過一會兒,她必須要彈一首曲子。
我用這個方法來確保母親還在倉庫, 還是安全的。
這樣的習慣一直保持到我高三那年。
我也是偶然才發現。
母親在彈琴時。
初末很喜歡在一旁圍觀。
她好像沒認出來母親, 也沒認出來我。
我想三四歲的時候,可能人的記憶確實不會那麼清晰。
便也就沒再困惑。
我為什麼需要時刻關注母親的安危。
是因為我一直知道村裡的一些老光棍惦記著母親。
村口有個老奶奶曾經提醒我。
一定要把母親帶在身邊。
她說:「一個瘋掉的漂亮女人, 如果沒有人保護,那下場會很可悲的。」
那時的我已經能夠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所以我基本是寸步不離地看著母親。
甚至為此。
放棄去到市裡更好的高中。
哪怕我的成績在鎮子裡都是最好的。
我只想在家附近照顧著母親。
保護好她的安全,這就足夠了。
而這一天。
意外還是發生了。
我們村裡的高中沒有電腦, 需要集體到鎮上去借用電腦來高考報名。
我無可奈何。
思來想去只好拜託學校里的看門大爺,幫我看下母親。
可誰知。
表面上溫溫和和的大爺,卻趁著我不在, 對母親起了歹念。
那時我報完名, 心跳得一直很快。
不知為何總是放心不下。
當我快跑地趕到倉庫時。
眼前的景象。
成了我這輩子的陰影。
母親沒有被侵犯。
她扯著衣服站在一旁哭哭啼啼,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我隨著她手指的方向。
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初末。
我心跳得很快,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探了探鼻息,好像很虛弱。
那是我第一次慌了神。
村裡的醫生看了一眼就走開, 他說我們沒有錢,他不是活菩薩,不會給沒錢的人看病。
走投無路的我,在那天第一次打通了我生理意義上父親的電話。
求他。
救救初末。
事情的最後,初末被送往市裡的醫院醫治, 大概半個月後才出院。
在那後的很長時間,她都看不清楚路。
這也讓我愧疚很久。
而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一個躲在樹後的小男孩告訴了我。
看門大爺在我走後,就去找母親, 想動手動腳揩油。
母親無助地大聲哭喊, 卻始終沒有人來救她。
直到那大爺把母親壓在鋼琴上,發出雜亂的琴音。
終於有人出現在了倉庫後頭。
是初末。
她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向大爺的眼睛。
一瞬間他的眼眶血流不止。
雖然這舉動阻止了大爺的侵犯, 但卻也徹底惹怒了他。
他立刻拿起倉庫里的鐵鍬, 砸向初末的腦袋。
在毆打了一番後。
初末奄奄一息時, 血流不止。
大爺這才擔心出了人命,落荒而逃。
小男孩說完, 我站在原地愣了許久。
而自那天以後。
我便知道。
我欠初末的, 這輩子都還不完。
37.
任辭說完這個故事後。
緩和了許久,情緒才平靜下來。
我也終於在這個回憶里,明白我為何會對小學以前發生的一切,都記得如此不清楚。
應該就是那一場毆打。
導致的外傷影響的。
「那,那個看門大爺...」
任辭放下茶杯。
「尋遠最後把他處理了,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這樣...」
話落, 任辭站起身。
抬腳走到庭院裡。
只留給了我一個背影。
「初末。」
「嗯?」
「等一切塵埃落定, 我也有個問題要問你。」
「好, 我等你。」
38.
其實塵埃落定的那一天。
我們並沒有等太久。
在新年後的第一個月。
法院的判決就已經下來了。
這場海城經濟貪污案主要的涉案人員, 大多被判處了死刑,只有少數是無期。
其中盛雄,江清雪的父親江財等人被判處了死刑,尋致等人都被判了無期。
而尋遠也有參與其中,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有關我父母和哥哥失蹤案的重啟。
在同年的四月份也有了結果。
有人匿名發了一段當年盛雄⼀伙⼈在海邊⾏凶的視頻。
雖然有些年份了。
但還是可以看清參與⼈員的人臉。
這應該是他們同夥的錄像。
大概是這群⼈為了滿足特殊的癖好而留下的。
誰知會成為如今最有力的證據。
所有活著的涉案⼈都被繩之以法後。
我和任辭去到了墓園。
那邊的⽟蘭花開得正盛。
我們在我的父⺟,哥哥,還有任珍阿姨的墓碑前, 待了許久。
春風之下。
我們將案情的報告一張一張燒給了他們。
還和他們聊了這兩年發⽣的許多事。
在最後。
我看向傍晚的天空蔓出的晚霞。
由衷地希望他們看到這遲來了 18 年的正義。
能夠有哪怕那麼⼀絲的欣慰。
⽽這。
便是我如今唯一能夠為他們做的。
39.
任辭院子裡的荼蘼花⼜開出花⻣朵了。
淺綠⾊很是別致的顏⾊。
這⼀畫面, 讓我仿佛⼜回到了第⼀次來到這裡的場景。
那是我們剛剛對外宣布訂婚的夜晚。
也是我們剛剛決定合作的夜晚。
眼前景色正美滿。
春末初夏。
我揚起嘴⻆的笑意,看向⼀⾝灰色襯衫的任辭:
「現在, 你可以說那個問題是什麼了嗎?」
回頭望去。
只⻅任辭正站在我的身後,定定注視著我。
眸底流露出些許的緊張,但表情還是溫和。
「初末。」
「這個婚可以不離嗎?」
「我不想離。」
我神⾊⼀怔。
⼼下也跟著難免詫異。
隨後輕輕笑出了聲。
原來任辭是在想問這個問題。
我抬頭看向天邊的圓月。
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不離了。」
「任辭。」
「以後也請多指教。」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