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又一個大嘴巴甩在我臉上,怒道:「你還敢給我擺臉色?我怎麼會養出你這種吃裡扒外的白眼狼?」
她像是憤懣又不甘,竟然邊罵邊打我。
「這麼多年我都沒有打過你,今天我非要管教管教你不可!」
她的聲音有些奇怪,氣息很穩,聲音忽遠忽近。
伴隨著這種變化,拳打腳踢開始落在我臉上、身上、肚子上。
後腦一次又一次被人揪著撞向牆壁。
我身上無一不充斥著疼。
我忍不住慘叫。
這一次,沒有病房外何通和我媽的期期艾艾、不敢阻止。
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
不是被逼無奈。
是主動的、積極的。
甚至,興奮的。
我心頭一陣悲涼。
我剛上大學,我媽就被公司優化,失去了工作。
大一開學前夜,她期期艾艾地找我說一個月只能先給我六百,她會努力去擺攤賺錢,爭取不讓同學笑話我。
我不忍她風裡來雨里去的辛苦,大一就開始勤工儉學。
直至四年後畢業,再沒向她要過一分錢。
後來,我靠著自己努力在律師界闖出一片天地,她說何通談了女朋友,花銷大。
我每個月贊助何通兩千,直至兩年前他和林小婉結婚。
甚至他們結婚時,何通明里暗裡說想買車,我也沒猶豫,直接給了他三十萬。
可我沒有想到,到頭來自己竟養了一群蛀蟲。
妄想榨乾我不說,還想連吃帶拿直接殺了我!
怒到極致,我竟然忍不住笑了。
三人動作驀地停下。
我忍著渾身的疼,努力抬手一指,「你們看,那裡是什麼?」
三人可能轉頭看了一眼,但很快,何通又叫了起來,「能有什麼?什麼都沒有!你少在這兒裝神弄鬼!」
「我告訴你,今天你不把小婉的金鐲子還給她,就別想我們走!」
他叫囂著,再次抓住了我的頭髮,想給我點兒顏色看看。
我強忍著大腦的嗡鳴,努力分析他或遠或近的聲音,再度笑了。
「你們這麼折騰,不就是想弄死我,拿到我的遺產嘛。」
「剛才你們給我按手印的,應該就是遺囑吧?」
「不過,我是律師哎,你們覺得……我不會給自己準備遺囑嗎?」
安靜。
這一瞬間,仿佛什麼聲音都消失了。
只有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安靜。
我眼前依舊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起你給,不知道是不是撞到頭傷了大腦。
我竭力保持著冷靜,調動所有肌肉控制著口腔,慢慢說道:
「我立的是公證過的遺囑,死亡之後財產全部捐給國家……」
「你瘋了!你竟然捐給國家!」
只一句,我媽就尖叫起來。
她「啪啪啪」地往我臉上甩著巴掌,「你說,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05
「住手!你們在幹什麼?」
門驀地打開。
兩名身著警服的警察衝進來,身後是氣喘吁吁的沈非然。
他滿目錯愕,推開身前的兩名警察沖了過來。
他看了看女兒,把她交給一名警察,又衝過來看我。
他想碰我,又不敢。
驀地,我臉上一重,似乎有什麼東西落下來。
熱熱的,小小的。
而後是他壓抑而憤懣的嘶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們?」
「她……她偷了我的金鐲子!」林小婉結結巴巴地說。
沈非然驀然回頭。
如果殺人不犯法,如果眼神能殺人,我想,他已經把林小婉千刀萬剮了。
我一把攥住老公的手,「叫,叫警察。」
另一名警察立刻到了我身邊,「女士,你別害怕,有什麼話你儘管說,我會竭盡全力保護你。」
我眼前黑乎乎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傷到腦子了。
每一次呼吸,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疼得痙攣。
我努力讓自己口齒清晰,「執法記錄儀,在,在嗎?」
這名警察小哥一愣,連忙說:「在,在呢。」
他下意識將執法記錄儀拿到了我面前。
「我,何朝,女,38 歲,身份證號……,今天是 2025 年 10 月 6 日,中午一點左右,現立下我的個人遺囑,請你作證。」
「如果我今天搶救失敗,不幸死亡,身後全部遺產三分之一交由國家,三分之一為我女兒(沈今悅,女,3 歲,身份證號……)成立個人成長基金,由我老公沈非然、閨蜜兼公司合伙人、國家公證處公證人員三人共同負責,三分之一留給我老公……」
120 急救車的聲音似乎由遠而近。
但我所有的精力都在說完遺囑的那一刻猝然耗盡,昏了過去。
以至於我沒能看到,何通、林小婉和我媽瞬間慘白的臉。
06
再次醒來是在消毒水濃重的病房裡。
眼前是刺眼的光,但我怎麼都看不清。
女兒的哭聲突然傳來,我下意識抬手去摸,被人握住了雙手。
「我們都在。」沈非然的聲音傳來,「別擔心,妞妞只是傷到嘴巴,舌頭破了個洞,現在說話不太方便。」
我鬆了口氣,連忙又去摸肚子。
稍稍一動便疼得難受的感覺再次傳來,我心下反而一松。
「醫生說,受傷有些嚴重,孩子的情況不太好,可能需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判定它是否能活下來。」
他握著我的手,聲音變得猶豫,「但你的頭部……醫生說積攢了一部分淤血,如果按照這種方式,用藥要更加小心,止痛藥之類的肯定不能用了。」
我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我可以堅持。」
我年紀大了,如果不是特別喜歡孩子,絕不會生二胎。
但,上輩子這個孩子跟著我,還沒真正看一眼這個世界,就被林小婉活活弄死了。
這輩子,無論如何,我要帶他好好感受一下這個世界。
沈非然猶豫不決,「朝朝,我們再考慮一下。」
「媽的腿……」
「已經做了手法復位,去得及時,基本已經不疼了,先前妞妞都是她在陪著。」沈非然說。
我放了心。
卻在這時聽到婆婆的聲音,「朝朝啊,妞妞這裡你什麼都不用管,安心養著,孩子的事你拿主意就行,不用非得捱著,你和非然還年輕呢。」
「我也沒啥問題,你什麼都不用操心。」
我心中一暖。
曾幾何時,我一度覺得她是個非常嚴肅的人。
任何東西都要放在固定的地方,不能亂放。
家裡有固定的清潔日,那時必須全家在家,一起大掃除。
和她在一起感覺到的只有無盡的規矩和古板。
完全不像我媽能讓人感到親近和溫暖。
所以我從沒想過,她會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接住我。
「謝謝媽。」
她拍了拍我的手,直接帶著妞妞出去了。
07
房門被帶上,沈非然重新捧起我的手。
我這才感覺到他在發抖。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
我試著咧了咧嘴,想笑一下讓他別擔心,嘴角和臉頰一陣撕裂的疼,反而倒吸一口冷氣。
他忙又說:「你別動了,好好養著。」
我還想再和他溝通一下我媽他們的事,意識卻不受控制的沉淪。
睡著前最後一個想法竟然是,我現在的樣子一定丑爆了。
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眼時,我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外面爭吵聲不斷。
「大家都來評評理啊,我好好的閨女嫁到他們家,變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他們沈家的人沒良心啊。」
「求求你,讓我見見我閨女吧,求求你了。」
我媽扯著嗓子嚎啕大哭的聲音直衝入耳,我仿佛還能看到她又一次跪在地上,對著我老公頻頻磕頭。
「她遺囑已經立完了,她也說了,如果她出事,妞妞撫養權直接給你,你幾乎得到了她的全部財產,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只是想進去見見她,確認一下她的安全而已。」
「沒天理啊,有人要活活害死我閨女啊。」
「是啊姐夫,我姐在你們家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你也太不會照顧她了,我們現在要把姐姐接回娘家照顧。」林小婉竟然也在。
嘈雜的議論聲接二連三,紛紛懷疑沈非然是不是要殺妻騙保。
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窗,我能看到他擋在門前,冷笑:「岳母大人,你這手倒打一耙的本事練得不錯啊,你是要我給大家看看,你們一家三口是怎麼闖入我家,暴打我妻子女兒的監控視頻嗎?」
「還是說,你也像林小婉一樣,得了孕中躁狂症了?」
母親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起來滑稽而可笑。
議論聲也驟然停歇。
08
我摸了摸肚子。
肚子還在,似乎也不那麼疼了。
我啞著嗓子和肚子裡的小傢伙打了個招呼,像是回應,小傢伙在我掌心落下的地方踢了踢。
我心頭一松,總算放心了一些。
我又感受了一下身上的其他位置,臉和頭還有點兒疼,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難以忍受。
我摸索著下床,在床邊女兒的小鏡子裡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
很糟糕。
但還好,我還活著。
我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沈非然特意安排的高檔病房,門口還有一個掛衣杆。
純木質。
我拆掉上面那些沒用的,拎在手裡。
很好,很趁手。
我以掛衣杆杵地,慢慢挪到了門口。
房門打開,現場為之一靜。
沈非然下意識扶我,我避開了他的手。
「你們看!我姐連碰都不願意讓他碰,他對我姐根本不好!」
林小婉跳著腳說。
很好,簡直就是我的指路明燈。
我掄著掛衣杆便揮了過去。
人群尖叫著四散逃開。
林小婉嚇得站都站不穩了,「媽媽媽,你快看啊,你女兒瘋了!她要打我!你快救我啊!」
話音未落,我的棍子落在了她的背上。
結結實實的觸感,有一種暴力破壞的嗜血興奮在我心頭涌動。
「何朝!你幹什麼?」我媽怒吼。
我揮手,立刻給她也招呼了一棍。
慘叫聲在耳邊響起,「何朝,我是你媽!」
我二話沒說,又是一棍。
一人一棍,公平得很。
待眾人反應過來,醫護人員、保安、甚至警察匆匆跑來時,我看著眼前模糊的影子,身子驟然一軟,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09
再次醒來時,許多白大褂圍著我進進出出,要求我回答各種問題。
最後,我被確診為,遭遇暴力襲擊後的 PTSD。
我這一次似乎暈了好幾天,眼睛終於又能看清了,臉也不疼了。
照顧我的護士小姐竟然滿眼崇拜,「太颯了,姐,當斷則斷,我們都佩服你。就算只是應激障礙的自我保護,我們也佩服。」
「現在真不是誰都有勇氣和原生家庭劃分界限。」
我成了醫院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