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和消防員全副武裝,一個個都頂著 38 度的太陽苦口婆心地勸他迷途知返珍愛生命。
我媽頭髮凌亂,直接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給林猛磕頭,只為了求他趕緊回來,別想不開。
我一步步走到天台的邊緣,樓頂的風吹起我的裙擺,輕拂過我的臉龐。
我手在觸碰到欄杆的那一刻,三年前的畫面出現在我腦海。
4
三年前,一個平靜的周末。
我爸帶了三個男人回家。
這三個人我見過,都是爸媽的麻友。
他們在客廳里打麻將,喝酒,吵鬧的聲音讓我沒辦法專心複習。
於是我抱著書本爬上了樓頂。
我家住在最頂樓,每次屋子裡烏煙瘴氣時,這一方天台就是我唯一的歸宿之地。
可他們的魔爪伸向了我,我爸輸了大把的錢,又向他們欠下了賭債,他無力償還,便盤算起了我。
我哭著求他,說自己以後會賺很多的錢給他。
後來我搖搖晃晃地爬出了天台圍欄,可爸爸卻說。
「老子養你那麼大,不就是拿來賣的,老子這是在給你找出路,別給臉不要臉。」
「吃我這麼多年的飯,連這點事都不願意,你和白眼狼有什麼區別。」
我站在圍欄外搖搖欲墜,他們卻依舊步步緊逼。
樓下聚集起了看熱鬧的人,他們舉著手機。
說說笑笑,好像在看一場有趣又搞笑的馬戲表演。
我媽也醉醺醺地從樓下上來,開口第一句就是。
「有本事你跳下去啊,一天作什麼妖,要死趕緊死別耽誤我打麻將。」
鬼混回家的弟弟在樓下人群中大喊了一句。
「磨嘰什麼,要跳趕緊跳啊,老子等了 10 分鐘了,朋友圈都發出去了,耍老子呢。」
「對啊,做什麼秀,要死趕緊得別浪費國家資源。」
「就是就是,有本事跳啊,跳下來啊。」
我看著樓下的人情冷漠,樓上的眾叛親離,絕望席捲了我。
在我即將鬆手之際,不知是誰報了警。
警笛聲響起,我爸慌了神,他踉蹌著招呼眾人要把我拽下來,推搡中,他掉下了樓。
爸爸死了,麻友們也進了大牢了,我媽哭了三天就把爸爸的死算到了我的頭上,她說如果我願意去賣,也不至於害死我爸。
5
回憶起我對上林猛憎恨又噁心的眼神開口。
「既然想死,就放手啊,裝什麼樣子,浪費國家資源。」
林猛發瘋一般地撲向我,我轉身躲開,他搖搖欲墜。
「林薇,媽求你了,你救救你弟弟吧,我們老林家就這一根獨苗了。」
「算媽求你了,你告訴大家,這些事都你乾的,跟你弟弟沒關係,他才 19 歲,都沒娶媳婦呢,他以後怎麼生活啊。」
我媽跪在地上,一遍遍地給我磕頭,只求我出面,平息了事。
我看著她卑微的樣子,顫抖著聲音問她。
「媽,三年前我跳樓的時候你可曾為我想一下?可曾想過為我,求他們一下?」
我媽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有些呆滯又迷茫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媽媽,同樣身為你的兒女,弟弟沒辦法生活,那我呢?你當初可為我考慮過半分?」
「從小到大,事事都要以弟弟為主,他要的,我都得給他,他不要的就是喂狗也輪不到我,你和爸爸永遠只會考慮弟弟,而我呢?我就是你們養來賣的賠錢貨。」
我媽原本呆滯的臉在我的聲聲質問下漲紅,她蠕動著嘴唇,隨後爆發。
「我們供你吃穿,把你養大還不夠嗎?你生來是姐姐,生來不就是為了幫襯弟弟的嗎?不然我生下你幹嗎?」
「我看你就是沒良心的白眼狼,你害死了你爸還不夠,還要眼睜睜看著你弟弟去死,你就想讓老林家絕了後,你才高興。」
樓頂的風灌入我的耳朵,堵住我的嗓子,我有些哽咽。
我看著我媽發間生出的根根白髮,逐漸蒼老的面容,轉身離開了天台。
身後傳來著媽媽的咒罵,夾雜著林猛的怒吼。
「呸,林薇你才應該去死,你個賤人,老子早晚弄死你個傻逼。」
天台的風太大,不只吹動了我的裙擺,還吹花了我的眼睛。
6
我回到出租屋,原本熱氣騰騰噴香四溢的泡麵早就冷卻,殘羹冷炙,毫無食慾。
我沒做任何解釋,直接註銷了原本直播澄清的帳號。
這個帳號一夜之間漲粉百萬,如今註銷引起了網友們的紛紛猜測。
「我去,那個衛生巾女孩居然註銷了帳號,到底怎麼回事,她是不是真被打了,還活著嗎?」
「我早就說了,純屬博人眼球,騙取流量的,有些人為了火簡直無下線。」
「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啊,我去,莫名其妙的......傻逼吧」
對於網友們的質疑,我不做回應,網絡快餐時代,時間就是最好的洗白。
可我不做回應,我媽和林猛卻再次開始了騷操作。
他們註冊了一個林薇一家人的帳號,開始抹黑我。
視頻里我媽哭訴。
「我家小薇啊,從小就有點腦子不正常,我帶她看了好多醫生,最後告訴我她有間接性精神病,為了給她治病我們掏空了家底。」
「可是三年前,小薇突然發瘋要跳樓,他爸為了救他,失足墜樓,可她卻沒半愧疚,經常發瘋毆打虐待我......」
我媽哭得聲淚俱下,她顫顫巍巍地曬出了一張某醫院偽造的精神病人診斷書。
一時之間,兩級反轉,她靠著開直播賣慘居然獲得了大量的打賞。
她直播日進斗金,更加肆無忌憚地帶著弟弟在麻將桌上摸牌。
而我卻被貼上了精神病女,衛生巾瘋子,殺父大孝女的標籤。
鍵盤俠們不知全貌,卻可以評判對錯。
我媽得意洋洋地找上了門。
我看著她早不復當日的狼狽,滿面紅光。
她四處在我出租屋裡打量,而林猛就坐在沙發上,一雙鞋踩在我昨天剛換洗好的沙發套上。
「小薇,媽今天來是給你報喜的,你舅舅家的大春出院了,聽說現在恢復得不錯,都能說話了,你再考慮考慮,畢竟一家人嫁過去你也不會受什麼委屈。」
大春,我舅舅家的傻兒子,從小患有小兒麻痹,智商如同一歲小孩。
「你最好死了這條心,近親三代不允許結婚,況且我也不會嫁。」
「近親有什麼,不領證辦個酒席不就行了,再說你看看你現在的名聲,誰敢娶你,除了大春那個傻子誰還會要你。」
「你難道不知道網上現在怎麼說你的嗎?我拿給你看看。」
「殺父大孝女,親手把父親推下 11 樓,老天有眼,讓她不得好死。」
「衛生巾瘋子,發瘋了,一屁股的血,真他媽噁心。」
「臥槽,為什麼這種人要活在世界上,給我們女人丟臉,來月經也明目張胆地說出來,不知廉恥。」
「林薇,你自己看看,現在你走在大街上,有哪個男人會多看你一眼,你還以為自己是什麼精貴玩意兒不成?」
我冷冷地抬頭,轉身拉開房門。
「滾,不送。」
7
我以為我都做到這份上,我媽應該對我的婚事死心了。
可她卻偷偷收了我舅的彩禮錢,拿去給我弟還了高利貸。
我舅找上門的時候,我直接嚇蒙了,他粗暴地按著我的頭,掏出繩子就要綁了我。
而舅媽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眼神挑剔,滿嘴噴糞。
「林薇,你別給臉不要臉,你這種下賤貨,要不是我們家大春喜歡你,你以為我們願意娶你?你也不看看自己算什麼東西。」
「你現在就是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今天要出了這道門,都能被唾沫星子噴死。」
我用力甩開舅舅的鉗制,衝進廚房抓起了菜刀。
「滾,你們給我滾,錢是李淑芳拿的,要人要錢自己去找李淑芬。」
我發瘋的樣子鎮住了舅舅,舅媽,他們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打通了我媽的電話。
我媽和我弟匆匆趕來的時候,我弟臉上掛了彩,看樣子傷得不輕。
「李淑芳,你拿錢的時候說得好好的,說半個月後就完婚,我親戚都通知下去了,你就是這麼安排的?」
舅媽雙手叉腰,我媽有些心虛,繞過一旁的茶几走到我身邊。
「小薇啊,媽也是為你好,你看看你現在名聲臭成什麼樣了,除了大春不嫌棄你,還有誰敢要你。」
「我們給你辛苦養那麼大,如今你弟弟走投無路了,你就幫幫他怎麼了?他是你弟弟啊。」
我冷冷地看著我媽,她慣會用這樣的方式脅迫我,一次又一次地壓榨我。
曾經我以為只要我足夠聽話,就能換來她的一絲絲母愛,如今想來只覺得噁心。
「你為我好?你為我好你賣女求榮,為我好你們逼著我去賣,你何曾為我好過,你的心裡,眼裡就只有你的好兒子。」
「林猛是林家的獨苗,林家的根,他能跟你一樣嗎?兒子能養老,你一個丫頭片子賠錢貨能幹嗎?」
我媽幾乎是瞬間就說出了這句話,她本能地去維護著弟弟,哪怕她知道弟弟無惡不作,十惡不赦。
「女人嫁誰不是嫁?我嫁給你爸之前還不知道你爸長啥樣呢!現在不還是過得好好的!」
「你比他大那麼多,幫他不是應該的?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就這麼狼心狗肺?再說,你以後去婆家,還不是得靠弟弟給你撐腰?」
憤怒,恨意,痛苦,紛紛湧上心頭,我發瘋一般地揮舞著手裡的菜刀,雙眼通紅,神情扭曲。
「滾......滾啊,你們都給我滾,我沒有你這樣的媽,更沒有他這樣的弟弟,都給我滾...... 」
我媽嚇得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開口。
「你個不孝女,你害死你爸還不夠,你現在還想殺我不成?我這麼多年當牛做馬的給你拉扯大,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呀!!」
我揮刀一路把她們趕出家門,隨後用力地關上門。
我痛苦的抱住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母愛不是天性嗎?為什麼會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8
沒想到,我揮刀的視頻被林猛掐頭去尾放到了網上。
這下網友們更加堅信我患有精神病,原本質疑的網友紛紛倒戈。
【天啊,她真是瘋子,居然還想砍死她媽啊,阿姨快跑吧,別管這個精神病了。】
【良心被狗吃了吧,換做我早就給她幾巴掌,送精神病院關著了。】
【她就是衛生巾瘋子啊?果然下賤的蕩婦才有月經......】
【死瘋子去死去死去死,不要傷害我是淑芬阿姨,嗚嗚嗚,心疼阿姨。】
【媽的,老子報警了,精神病女,你等著坐牢吧。】
這一刻我對親情的最後一絲心軟破滅,我開始奮力反抗。
我連夜註冊了帳號,放出我媽當初讓我直播說自己有精神病的錄音,曝出當初他們毆打我的診斷書。
我開直播澄清,訴說這些年他們的惡行,控訴當年我爸逼我出去賣給他還賭債的事,控訴我媽一直以來重男輕女,從小就對我毒打的事情。
我發泄一般地說著這些年,自己所受的委屈,可是這次網友們卻並不買帳。
「滾,去死衛生巾女,垃圾,舉報直播間。」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媽都跪在地上求你結婚了,你還有沒有點良心,你就不配為中國人。」
「又臭又噁心,你殺了你爸還不夠,現在還想砍死你媽不成?你就是個白眼狼,社會的毒瘤,你個垃圾。」
我的直播間彈屏都是咒罵,短短十分鐘我就被舉報到封禁。
我幾乎無法出門,甚至我的住址,被某個外賣員捅到了網上。
每天都會有人往我的門口丟垃圾,我的門上貼滿了衛生巾,牆上樓道上寫滿了一句句惡毒的話語。
房東逼我三天內搬走並賠償他房屋的裝修費,警察也上門找我談話,說有網友舉報我持刀傷人。
我開始失眠,頭髮大把地往下掉,夜裡我看著窗外的霓虹燈,一點點走到了窗口。
我想,我是不是跳下去就解脫了。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我何嘗不是一個受害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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