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城的秋天總是下著小雨。
淅淅瀝瀝的,漫無邊際籠罩了整座城市。
我已經兩個月沒回學校了。
這兩個月江敘野如他所言,沒有騷擾我、逼我作出決定。
我過得還算清靜。
又一次給學生補完課,外邊天已經徹底黑了。
撐著傘走過青石板時,斜風吹了我滿臉的水珠,寒意瘮人。
我打了個哆嗦。
摟緊外套加快步伐,巷子盡頭卻猝不及防躥出一隻烈性犬……沖我狂吠了兩聲。
我拔腿就要逃。
可它的主人緊隨其後,把玩著一把匕首,攔住了我的去路——
「那麼急著走幹什麼啊,大學霸?」
……是冷傲天。
他牽住狗繩,頂著黑眼圈皮笑肉不笑,咬牙質問:
「江敘野那條瘋狗,是不是你唆使他出來亂咬人的?」
我懵逼否認。
然後就得知我離開的這兩個月里,江敘野給冷傲天使了不少絆子,各種添堵……
系統差點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我扶額,「他真的闖了那麼多禍?我替他說句對不起,你就原諒他年輕不懂事吧……」
「裝什麼裝。」
冷傲天氣得冷哼:「你人不在學校,沒想到搞事的能力還是一流!說說吧,你給了他多少好處,才能讓他那條瘋狗對你死心塌地、幫你在瑤瑤面前刷存在感?今天我就來好好收拾你……」
「他沒給我好處。」
在我找准逃跑時機前一刻,身後一顆石子不偏不倚砸在了冷傲天眉心,讓他臉色驟變。
一道熟悉的身影很快擋在面前——
「你他媽是前兩天沒吃夠拳頭,又犯賤來了是吧?」
「……」
22
「你跟蹤我?」
江敘野撇開臉,沒否認。
這兩個月里,家門口總是莫名其妙出現些我需要的東西,我默認是系統好心給的。
現在看來……又是江敘野。
對面的藏獒沖我狂吠三聲,立刻被他砸了三顆石子,嗷嗚一聲徹底老實了。
冷傲天見形勢不妙拔腿就跑,江敘野轉身要追,被我拽住:「別招惹他了!」
現在的反派固然能暴打男主,可一旦等男主成長起來,復仇找麻煩是一套一套的。
江敘野不懂,扒拉開我的手固執道:「我怎麼教訓他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
系統急了:【宿主你快阻止啊!我就那麼一個男主,別讓反派給我玩死了啊啊啊……】
我咬咬牙,只好沖前邊的人吼:「江敘野,只要我答應你就可以管你嗎?」
他果然頓住了腳步。
僵硬轉過頭:「你說什麼?」
我咳了兩聲,再次重複。
「但我身體不好,可能陪不了你多久……」
「我會照顧好你,把你養到白胖胖的!」
江敘野急促打斷我的後話,臉紅到了脖子根,有些語無倫次:
「我是說,我可以幫你調養身體,長命百歲……」
「撲哧。」
我笑了下,將那柄傘遞過去,遮住他被打濕的紅毛:
「別說了,我懂你意思。
「那麼現在,我可以管你了嗎,大校霸?」
23
江敘野把那一頭張揚的紅毛染回了黑色。
平日裡他隨身攜帶的煙和打火機,也通通上繳,兜里除了棒棒糖沒別的東西。
他還召集自己的那幫小弟開了最後一次大會,讓他們艱澀咋舌叫了聲「嫂子」……才宣布解散他那混混幫。
這本該是江敘野對女主示忠乾的事。
可現在,向來暴躁如雷的江敘野像乖狗,纏著「我」問「寶寶夠不夠」……
還未來得及走開的眾人一驚,紛紛投來獵奇的目光。
「哇次奧……」
「!」
我倉促捂住他的嘴,把他拖進了隔壁體育器材室,扶額反問:
「你之前不是罵我死娘炮很噁心嗎?幹嘛突然那麼肉麻……」
「寶寶,我錯了。」
江敘野當真像變了性子,一個猛男竟委屈巴巴開始賣慘:
「以前是我嘴硬,是我不敢承認自己竟然喜歡上了曾經的死對頭,而且對方還是個男人……」
他擒住我的手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以前都是我的錯,我太裝了!其實,我根本忘不了那晚,忘不了和你親嘴的感覺……」
手心突然傳來一抹濡濕。
我僵了僵,身後的死角卻避無可避,讓我無處遁逃。
下一秒,熾熱的呼吸從掌心轉移到了頸側,一路蔓延到下巴,唇邊……
我閉了閉眼,默許了。
可他吻到我喘不過氣,還死死拽著我,不知饜足:
「寶寶,再來一次好不好?
「我保證這次輕輕的,不會讓你難受……」
24
在江敘野懷裡醒來的第二天,系統笑我怪忘本的。
【也不知道誰之前說,我~是~直~男~】
我氣得直咳,狡辯:「那不都是為了把他拖到大學畢業,儘快完成任務麼!」
【呵呵,我看宿主你昨晚挺享受的啊!】
他冷笑一聲,轉頭就溜了。
我……
無語。
回學校後,江敘野總不分場合纏著我,幾乎形影不離。
他甚至毫不避諱直言,從兩個月前,他就和我形影不離了。
只是那時我在明,他在陰暗裡爬行。
我被他逗樂了。
後來江敘野扯著我去見了他媽媽。
江阿姨出奇開明,什麼也沒說,還叫我常去他們家吃飯。
我以為這是客套話。
但一學期下來,江敘野拉著我接二連三地回家,突然讓我意識到江阿姨沒有客套。
她的確感謝我當初引導江敘野走上正軌,也真的在把我當親兒子對待,毫不見外。
於是在兩個世界當了二十幾年孤兒的我。
第一次體會到了,家的感覺。
25
兩學期一晃而過。
大四實習那年,江敘野如他當初所承諾的那樣,一直有好好照顧我。
這些年他找了很多醫生,中藥西藥吃了幾罐子,藥單成堆。
可我的病,仍是沒有好轉。
說不出哪裡有問題,但身體處處都是問題。
我當然知道為什麼。
系統已經很久不和我聯繫了,一直觀察著男女主那邊的動向,專注守護他們的愛情。
冷傲天也很久不跟我和江敘野有糾葛了,在學校里各走各的路。
一到畢業,我們就會徹底斷了聯繫,成為兩個世界的人。
而在此之前。
我會代替江敘野,死掉。
26
又一次當著江敘野的面咳出血後,他慌了神,抓著頭髮百思不得其解。
他很是懊惱地擒住我的手,貼在臉邊,說了句……「對不起」。
我說這不是他的錯。
艱澀扯出個笑,安慰:「生死有命,或許我的病是天意,天命不可違……」
江敘野卻固執搖頭:「不是的,沈舒安。
「我會治好你,管他什麼好命爛命……我以後都會掙很多很多錢,把你從生死簿上拉回來,永遠留在我身邊。」
他一臉認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我的心臟猛然一緊。
我當然知道他未來會賺很多很多錢,會揚名立萬功成名就……還會長命百歲。
但那時的江敘野,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所以我只當他這是在說情話。
一笑而過。
27
搬離學校第二周,系統很快找到了我。
他很無語地誇我好手段,又罵我吃多了閒著沒事幹。
這些年我一直在引導江敘野往正軌上走,靠著自己多年來的學識和金手指,幫他鋪好了未來的路。
有江阿姨在,沒有復仇,沒有男主男二的針對。
他會比原著中活得更輕鬆,更幸福。
他不會死,會長命百歲。
系統覺得這很蠢。
我笑了笑,說我樂意。
「畢竟辜負真心的人要吞針,我這麼做,也算贖罪。」
江敘野把我從吃人的沈家撈了出來,一次次救我於危難,給了我家和親人的感覺……到頭來,我卻必須要走。
是我辜負了他。
系統撇撇嘴,沒再多干涉什麼。
他只是說我做這麼多年的局,該收網了。
我是時候,死在江敘野面前了。
……
28
離開的那天,我特地選了個風和日麗、艷陽高照的午後。
希望它能稍稍緩解下江敘野的情緒。
但事實上,好像並沒有。
吐血吐了他滿身進醫院後,江敘野抱著我骯髒的屍體哭了整整一夜,不肯撒手。
任何人勸都沒有用。
無論是江阿姨,還是他曾經一見鍾情、命中注定的女主。
他死活不肯放開那具屍體。
太平間裡。
我抱膝蹲在他身邊,陪了他一宿,安慰了他一宿。
可惜無論我說什麼、怎麼說。
江敘野再也,聽不到我的任何一句話了。
29
穿回現實世界那天,M 國下著大雪。
實驗室里,冰冷轉動的儀器宛如絞肉機,正咯吱作響……將我的心一寸寸絞爛。
我捂住胸口喘不過氣,卻沒有咳嗽,沒有發燒當場暈倒。
作為任務完成的交換,系統給了我一副健康的軀體,他祝我長命百歲。
我撐不住跪在地上。
突然自嘲地勾起唇角,發了瘋般大笑,笑到淚水啪嗒往下掉。
什麼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心臟明明痛得要死了……怎麼可能長命百歲?!
系統騙人,我曾經堅信的理論騙人。
一副健康的軀體,並不能讓靈魂得到救贖,讓我快樂。
我後知後覺發現,我錯了。
或許從一開始選擇和系統交易,用任務來換取壽命時……我就錯得徹底。
30
十二月中旬。
M 國的街頭四處洋溢著聖誕節的喜慶氛圍,我和團隊完成了歷經五年的項目,搞定最後一個實驗。
同僚們拉著我去了慶功宴。
酒局上大家喝醉了,紛紛笑著打趣:「沈教授,感覺你的病最近好轉了很多啊~從兩個月前就突然變好了,真奇怪……」
「呵,自從沈教授脫離病秧子的形象後,追你的人那是越來越多,都特麼排到 F 國去了啊!」
「沈哥吃了什麼壯陽的藥啊這麼猛?悄悄分享給哥幾個唄……」
我沒喝醉,笑著糊弄了幾句,拿起煙去了西餐店外。
空中的冷空氣凝結,還飄著細雪。
屋檐下的雨棚咵噠作響。
我掏出火機,點了根煙。
自從身體變好以後,我再也不似從前那般忌憚,私下煙酒都來。
曾經的我以為自己有了好身體,會珍惜。
可現在的我覺得,無所謂。
實驗順利完成,我心心念念的願望已了。
所以無所謂了。
活長活久不過是一場孤寂,再也毫無意義。
在雨檐下抽完第一支煙,擦著火機想點第二支時,猝不及防被人從嘴裡抽了出去……
31
我怔了怔。
僵著身子錯愕抬眼……撞上的卻是一張笑得甜蜜的熟悉面孔。
「師哥,煙抽多了對身體不好啦。」
許漾笑著抽走了我的煙,毫不避諱咬進了自己嘴裡,又湊到我跟前想借火。
我反應過來,掏出一盒新的,連同火機一起遞給她。
「之前那根髒了,還是丟掉吧。」
許漾愣了愣。
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也沒離開,就地蹲在我身邊抽起了之前那根煙。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笑得很樂觀:「師哥,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就不和我試試呢?」
我也跟著她笑了笑。
「不喜歡, 還是不要拿這事當兒戲輕易試了吧。」
抽完一支煙,許漾垂頭嘆了口氣。
但她很快又沖我眨了眨眼,說自己還是和當年一樣,不會放棄的。
「只要師哥你一天保持單身, 我就一直追著你不放,永遠永遠~」
「……」
32
那晚送完其他酒鬼後回到公寓樓,已經是深夜了。
我覺得很累, 但沒有上去, 鬼使神差去便利店買了瓶啤酒, 坐在樓下重新點了根煙。
眼前的雪,和江城的煙雨很像。
紛紛揚揚望不到盡頭,仿佛下一秒就會有故人跳出來打破寧靜……說好久不見。
但這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科學,此刻卻又無比希望,它被打破。
煙酒都來得很清凈。
附近沒有流浪漢乞討, 或者說, 此刻狼狽的我也很像無家可歸的 homeless。
喝著喝著,我埋頭便笑著抽噎了起來, 困意全無。
白晃晃的積雪抖落, 砸在了我腦袋上。
我懶得抬頭, 任由漸大的雪灑滿我全身,寒意瘮人。
可兩秒後,有雙手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覆上一陣溫暖。
我以為是哪個好心的流浪漢。
抹了抹眼睛抬頭剛想道謝……
卻徹底僵在原地, 如鯁在喉。
33
半俯下身子的人也愣住了。
撒開衣服轉身想跑, 卻被我猛然拽住——
「江敘野!!!」
我第一次紅了眼,心急如焚。
但幸好, 握在手心的溫度不假, 不是幻夢。
我幾乎是跳起來撲進了他的懷裡,用盡所有力氣。
「你跑什麼, 啊?!我特麼以為我做夢了……就算是夢也好, 你別跑, 讓我抱一下……」
被我死死摟住脖頸的人沒敢動。
好半晌, 才啞著嗓子開口:「沈……淮安。
「我不該出現, 別逼我當小三。」
我:「??」
似真似假的江敘野說,他都看到了。
看到許漾抽我抽過的煙,陪我送那些人回家。
他還說是自己的錯, 是他來得太晚, 兩年過去我移情別戀,用健康的身體談一段正常的戀愛, 也情有可原。
「只是你要照顧好自己, 不要再糟蹋健康的身體了……就這樣吧, 祝你們幸福, 我走了……」
「江敘野,你他麼有病吧!」
我實在忍不住打斷他,揪著他領子一口氣澄清了所有事實。
江敘野突然就紅了眼。
最後我說, 「對不起。」
他卻用覆著薄繭的手捂住我的嘴:「換一句,我不想聽這個。」
雪簌簌地落著,東方卻泛起魚肚白,一片紅暈。
我沒出息地抹了把眼睛, 笑中帶淚,掰開了他的手。
「我愛你,江敘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