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沒那麼急切、狂熱。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聽。
可越是這樣,那聲音越是清晰。
甚至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隔著一段距離,若有若無地掃過我的後頸。
「煩死了。」
我翻了個身,正對上謝凜的臉。
他還在睡,眉頭舒展了些,看起來沒那麼痛苦了。
嘴唇微微張著,像個毫無防備的傻子。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
目光挪到他的脖頸處。
如果我想,一定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掐死。
「謝凜。」
我輕聲叫他。
沒醒,只是無意識地動了動嘴唇。
「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
我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自言自語。
「恨你毀了我的一切,恨你讓我變成現在這樣。」
「更恨你現在還敢出現在我面前,說什麼想睡個好覺。」
「你有什麼資格睡得安穩?」
謝凜突然動了,手臂無意識地搭過來,正好落在我腰上。
我應該推開他。
應該一腳把他踹下床。
可我沒有。
只是僵硬地躺著,感受著那隻手的溫度。
很燙。
燙得我想起三年前那個冬夜。
不是這種溫度。
那些人的手是冰涼的,粗糙的,帶著煙味和酒氣。
他們把我按在發霉的床墊上,撕碎我的衣服,在我身上留下青紫的印記。
我尖叫,哭泣,求饒。
可他們只是笑,說這是我的命,只能乖乖受著。
意識開始模糊。
現實和回憶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不要碰我……」
我顫抖著推開謝凜的手。
「髒……」
謝凜迷迷糊糊地收緊了手臂,把我往他懷裡帶。
「別怕。」
他閉著眼睛,聲音含糊不清。
「我在。」
我愣住了。
眼眶突然有些發酸,心臟也一陣一陣地抽疼。
我咬緊牙關,把那些該死的情緒壓下去。
「滾。」
我用盡全力推開他。
「別碰我,謝凜。」
「我他媽髒死了,你不知道嗎?」
謝言是十年前一個夏夜的幻影,已經死了。
現在的沈言,只配被唾棄,被侮辱,被人踩在腳下。
絕不配擁有愛這種乾淨的、溫暖的東西。
13
謝凜的睡眠狀態越來越好。
連帶著心情也好得讓人噁心。
不僅每天開著幾百萬的跑車去給我買菜,繫著我送的地攤貨圍裙給我做飯,晚上還非要給我講睡前故事。
哦,還是一本童話故事。
講的是一個小屁孩踩壞了一株玫瑰,他想把玫瑰重新養好的故事。
我靠在床頭,手裡轉著筆,在紙上勾勒骨灰盒的花紋。
簡約款就行,別太花哨。
死人要什麼排場。
「可是玫瑰的根已經爛掉了。」
謝凜翻了一頁。
「男孩每天給它澆水,曬太陽,跟它說話。」
我嗤笑一聲。
「謝凜。」
「你今年幾歲了?」
他合上書,眼神躲避。
「才三十。」
「那你給我念三歲小孩的睡前故事?」
我把畫好的圖紙舉起來,對著燈光看。
「還有,你那破故事的結局我都能猜到——玫瑰奇蹟般地活了,開出了比以前更美的花,男孩和玫瑰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狗屎。」
我把紙揉成一團扔向他。
「爛透了的東西就是爛透了,澆再多水也是一攤爛泥。」
謝凜接住紙團,慢慢展開。
看到上面的圖案,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這是什麼?」
「看不出來?骨灰盒設計圖。」
我重新拿出一張紙。
「剛才那個太素了,我想加點花紋。」
「沈言。」
「別激動,又不是給你準備的。」
我低頭繼續畫。
「是給我自己的。三年前就開始構思了,一直沒機會用上。」
「你看,等債還清了,沈星也該畢業了。」
我的筆尖在紙上遊走。
「到時候你替我照顧他。雖然你把沈家搞垮了,但我知道你這人做事有分寸。」
「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你不會趕盡殺絕。」
房間裡安靜得只剩筆尖划過紙面的沙沙聲。
謝凜站在那裡,像根柱子。
「怎麼,嚇著了?」
我抬頭看他。
「放心,我不會死在你床上,晦氣。」
「到時候我會找個乾淨點的地方,安安靜靜地」
話沒說完,謝凜突然撲過來。
扯過那張紙,揉成一團,一把吞了下去。
「你他媽瘋了?!」
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伸手就要去掰謝凜的嘴。
那張紙還卡在他喉嚨口,他臉色發青,卻死死閉著嘴不讓我碰。
「吐出來!會噎死的!」
謝凜搖頭,喉結艱難地滾動著。
「操!」
我一拳砸在他背上。
謝凜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但那張紙已經不見了。
「為什麼?」我揪住他衣領,「一張破紙而已,你他媽至於嗎?」
謝凜抬起臉,嘴角還掛著唾液。
金絲眼鏡歪在一邊,鏡片後的眼睛紅得嚇人。
「至於。」他聲音嘶啞,「你畫一次,我吞一次。」
「神經病!」
我鬆開他,轉身下了床。
謝凜從後面抱住我的腰。
「放開!」
「不放。」
「我他媽讓你放開!」
我肘擊他肋骨,聽見他悶哼一聲,跪在地上。
還沒邁出兩步,腳踝就被什麼東西纏住了。
低頭一看,是謝凜趴在地上,雙手正死死抓住我的腳踝。
「不許……不許你死。」
「我只要你活著。」
謝凜抬起頭,眼眶通紅。
金絲眼鏡早就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他就這麼赤裸裸地看著我。
「求你了,沈言。」
「只要活著就好。」
「別犯傻……」
犯傻?
我這輩子犯過的傻還少嗎?
要是我像其他人一樣,看見沈明德賭博就躲得遠遠的。
要是看見沈星被人盯上就讓他自己解決。
要是我夠聰明,夠冷血……
可我偏偏要去護著他們。
護著那個把我當貨物賣的父親,護著那個還不知道哥哥為他做了什麼的弟弟。
「謝凜。」
我開口,聲音乾澀。
「我就是個傻逼。」
謝凜把臉靠在我的小腿上,溫熱的呼吸透過布料傳來。
「你是傻逼,我也是傻逼。」
他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鼻音。
「所以沈言,我們重新在一起吧。」
雪下得更大了。
窗戶被風吹得嗡嗡作響。
「謝凜,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現在的沈言爛透了。
配不上任何時候的謝凜。
「我知道。」
心臟突然揪緊。
他知道……?
謝凜跪在我面前。
「六個,對吧?」
我抄起玻璃杯砸過去。
血珠順著謝凜的眉骨滑落,在鼻樑處分成兩道細流。
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我抓起外套就往門口沖。
謝凜的動作比我更快。
他踉蹌著撲過來,從背後抱住我。
「別怕,我已經殺了他們。」
風聲驟然停了。
「什麼?」
「沈言,我殺了他們。」
14
「五個月。我花了五個月,把他們一個一個找出來。」
「第一個死在情婦的床上,第二個被仇家找到砍死,第三個吸毒過量……」
謝凜掰著手指數,皺緊了眉頭。
「最後那個最麻煩,逃到緬甸去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之後,幾個人接二連三出意外的消息。
本以為是報應,原來都是他的手筆。
「你他媽有病吧?」
聲音在發抖。
「殺人是犯法的!」
「我知道。」
謝凜的手臂收得更緊,下巴抵在我肩膀上。
「可他們該死。」
血還在從他額頭往下滴,落在我的脖子上。
黏膩,溫熱。
像那天晚上的體液。
「放開我!」
我拚命掙扎。
「噁心!你他媽放開!」
謝凜不鬆手,只是一遍遍重複:
「我已經處理乾淨了。」
「沒人知道和你有關。」
「沈言,你不用怕了。」
不用怕?
我想笑,卻發現眼眶在發燙。
「謝凜,你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麼嗎?」
「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
「倉庫,發霉的床墊,六個人。」
「你被按在那裡整整十個小時。」
每一個字都像刀子,剜著早就爛掉的傷口。
「那你他媽還敢碰我?」
我的聲音近乎尖叫。
「我髒了!爛了!從裡到外都是他們留下的痕跡!」
「你不覺得噁心嗎?」
謝凜突然鬆開手。
我以為他終於清醒了,要推開我這個髒東西。
但他只是繞到我面前,跪下來,仰頭看著我。
血已經流到他下巴上,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不噁心。」
他伸手想碰我的手。
我下意識後退。
「我只恨自己來晚了。」
謝凜的手停在半空。
「如果早一點發現,如果那天我沒有出差……」
「閉嘴!」
我踹了他一腳。
「別他媽說得好像你多在乎我一樣!」
「你不就是想睡個好覺嗎?」
「找個乾淨的、年輕的、沒被人糟蹋過的不行嗎?」
「為什麼偏偏是我?」
謝凜被我踹倒在地,卻還是固執地爬起來。
「因為是你。」
他說。
「從十年前開始,就只能是你。」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風聲嗚咽,像某種哭泣。
「謝凜。」
我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
「你說你殺了他們?」
他點頭。
「全部?」
「全部。」
「一個不剩?」
「一個不剩。」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那裡面有血絲,有疲憊,有某種我看不懂的執著。
但沒有一絲後悔。
「你真是個瘋子。」
我鬆開手,癱坐在地上。
「為了一個爛人,值得嗎?」
謝凜跪行過來,小心翼翼地把我圈進懷裡。
這次我沒有掙扎。
太累了。
「值得。」
他的聲音貼著我耳朵。
「沈言,你不是爛人。」
「你是我的玫瑰。」
操。
又是那個該死的童話。
「玫瑰已經死了。」
我閉上眼睛。
「從根爛起,救不回來了。」
「那我就陪你一起爛。」
謝凜吻了吻我的額頭。
血的味道混著皂角香。
「反正我手上也沾了血,我們誰也不比誰乾淨。」
房間裡安靜下來。
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和窗外風雪的嗚咽。
「謝凜。」
「嗯?」
「你額頭還在流血。」
「沒事。」
「……去包紮一下。」
他沒動,只是抱得更緊。
像是怕我跑了。
「沈言。」
「幹嘛?」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喃喃道:
「謝凜,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粘不回去的。」
「那就不粘。」
他固執地說。
「碎著也挺好看的。」
我忍不住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操。
真他媽丟人。
手機突然響了。
是我的,在口袋裡震動。
我掏出手機,螢幕上「沈星」兩個字跳得刺眼。
15
「你別動他!操你媽的周肆!你放開他!」
「放開?」
視頻通話里,周肆扯著沈星的頭髮,把他的臉懟到鏡頭前。
「你看看,這小臉蛋多嫩啊。」
「比你當年還嫩。」
沈星咬著牙,嘴裡全是血。
「哥!你別管我!現在我他媽長大了!」
「我不需要你再替我擋什麼!」
周肆一巴掌扇過去。
「閉嘴,小崽子。」
「你哥當年可乖多了。」
我的手在發抖。
「沈星別怕,哥馬上來救你!」
「救?」
周肆大笑。
「你拿什麼救?」
「聽說你現在給謝凜當狗呢?」
「正好,把你主人叫來。」
我愣住了。
「你說什麼?」
「裝傻?」
周肆啐了一口。
「老子的兄弟一個接一個死,全他媽是謝凜乾的!」
「為了你這個爛貨!」
謝凜在我身後僵了一下。
將手機奪了過去。
「地址。」
「急什麼?」
周肆冷笑。
「謝凜,當初你把老子整這麼慘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
「想過。」
謝凜平靜得可怕。
「所以這一次,你只能死。」
「哈哈哈哈!」
周肆笑得前仰後合。
「就憑你?」
他收斂笑意,眼神陰毒。
「成,就你一個人,不帶保鏢,不報警。」
「地址我發你手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