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我心同完整後續

2025-12-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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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寫儒家經典的那些聖賢,一定寫了不少違心的假話。誰能聽到小人譏諷還雲淡風輕?誰能不在意毀譽榮恥?

假話,定是假話。

我拖著這條跛腿,走得狼狽,小腿後的筋絡一縮一展,每一步都牽扯地疼。

不過是沿著校場走了一圈,汗便從額角淌到眼睛裡。

沒人給我遞汗巾,我只得抬袖擦了。

小魚已經繞著校場跑了四五圈了,呼呼喘著,一圈一圈地跑過我身側。

「又年別停!加油!」

「不疼就抬高點腿,疼了就坐下歇歇。」

她又唱起歌。

這回唱的是一首鏗鏘有力的,詞曲皆上佳。

「站起來!我的愛牽著山脈,奔跑才有了期待,起點寫著我的未來,嘿呀嘿呀,終點沒有成與敗。」

「站起來!我的愛擁抱大海,超越不只是現在,跑過的精彩依然在,嘿呀嘿呀,淚水是勝利感慨。」

小魚邊跑邊唱,氣息很足。

歌聲一起,便真的無人在意我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她總有這樣的魔力。

兩遍唱下來,已經有獄卒會哼這歌了,又被一群湊熱鬧的圍住。

小魚一晚上能跑十個圈,跑到最後是氣竭模樣,頭髮濕透臉頰通紅,喘得像只風箱,我唯恐她一口氣上不來。

累得狠了,卻不坐,也不喝水,將胳膊腿拉伸了個遍,喘勻了氣,搬一塊石磚坐在我身前。

她兩隻手撫上我的小腿,沿著我的膝蓋往下揉揉按按。

指節有力,掌心很熱,藥膏在她手心裡化成油,又融進皮膚里去。

抬頭瞧瞧我,卻挺愁。

「你這腿應該算是深度燙傷,再加上小面積撕脫傷……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復健,但我總覺得你府上那大夫說的『靜養少動』不對,養了一個多月,眼看這瘢痕縮得越嚴重了。」

「又年,你聽我的?還是聽你家大夫的?」

「我聽你。」

我幾乎想也沒想,脫口便是這句話了。

3

我們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過,放風的一個時辰盡興地玩,回了地牢里就暢快地聊天。

睏了就睡,醒來就洗漱、掃屋。

分不清甚麼天亮天黑,全靠獄卒送飯認時辰。有葷菜的是午飯,有稠粥的就是晚飯。

把日子過得懶惰、消沉又自由。

獄卒們喜歡看她鬧,給我們開鎖的時辰越來越早,天剛剛擦黑就放我們出去了。

一群糙漢子不在飯堂吃,寧願端著碗坐外邊吹風。

這個說:「月俸還沒發,都倆月沒發了。這新皇上也真是,讓一群太監管銀庫。」

那個說:「快閉嘴罷你,什麼都敢嘀咕。」

又一個說:「我爹喊我回村種地去,說城裡亂著,京兆府四處抓人。我本不想聽他的,我爹卻說回村裡好,他給我說了門親事,回去相看相看就成親。」

「你小子!多大的福氣啊!」

「可我有心上人……」

「街口賣羊湯的那個?那可是個寡婦啊。」

「寡婦怎麼了?這世道立個女戶容易嗎?就是她那人,光顧著自己的兩個娃娃,不論誰找她說親,她都只問兩個娃娃喜不喜歡——我買上瓜果零嘴送過去,但凡我一笑,倆娃娃立馬咧開嘴嗷嗷哭!」

那獄卒倒完苦水,又扭頭問:「魚丫頭,你好玩,又是姑娘家,你說買點啥哄娃娃好啊?」

小魚拉著我坐旁邊,聽得津津有味。

冷不丁被點了名,小魚笑出聲:「那我可不敢說。誰知道你是不是圖新鮮哄人家一時?哄到手了,就嫌棄兩個小孩是拖油瓶了。」

「我是那樣人嗎?魚丫頭,你行行好,幫我想想辦法嘛。」

小魚煞有其事地告訴他:「追姑娘,講究一個心誠則靈。比方說……」

她被一群人圍在中間。

帶著我,也被圍在中間。

我從未這樣被一群販夫走卒圍起來過。

汗味是臭的,飯味也不香,他們多年未更新的腰刀上鐵鏽味重,混著八月桂花香,一齊齊撞進我的鼻中。

從前能近我身的人,都將規矩刻到了骨子裡。

求我辦事的人遠在三步之外磕頭;同部的下吏站在兩步之外作揖;朝堂上的大臣,隔一步遠笑著與我拱手。

人人錦帽華服,求的是官,愁的也是官。滿口講著為官之道,將各朝權臣留下的官箴奉為寶典,考上官的痛哭,升了官的大笑,被貶了官的便一蹶不振宛如死了一遍。

哪怕在江山飄搖的今日,身旁這群獄卒竟還在纏著小魚問怎樣討姑娘歡心。

她說得逗趣,大家笑作一團。

原來平頭百姓憂愁的,都是這樣鮮活的事兒。

4

我們拖到月上梢頭才捨得回牢房去。

每晚如此,總是要等到獄卒換成巡夜哨,客客氣氣催三遍之後,小魚的玩心才能停下。

走道昏暗,一盞燈是照不亮的,我看不清腳下的路,自然走得慢。

「快點快點!」

給我們鎖門的獄卒今日換了個人,拿著腰刀不停敲牢柵,砰砰砰砰,攆雞趕狗似的語氣。

小魚沒上心,趕緊扶了我一把,還笑盈盈問他:「大哥,明晚什麼時辰能上去啊?」

那獄卒朝牢房裡唾了口痰,笑得輕蔑。

「你這小娘皮,都快砍頭了,還惦記著……」

我捏起一粒點火用的燧石,循聲狠狠彈去,他便哀嚎著跳起來,見鬼似的跑了。

小魚吃了一驚,很快反應過來是我乾的,竄過來扒開我兩隻手心找暗器。

「又年又年,你拿什麼打的他?」

「一顆火石。」

「打他哪了?」

「嘴上。」

小魚哈哈笑了一會,蹬掉鞋襪,灌下兩杯水解了渴。她忽然想起什麼:「那人的嗓門,聽著好耳熟啊。」

「在別處見過他?」

小魚回想了半天,搖搖頭:「想不起來。就是有種怪異的感覺,他一說話我就覺得噁心想吐,想不起來還有誰喊過我『小娘皮』。」

她惦記著事睡下,熄燈後又過半晌,猛地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又年!我想起來了!是那個王八犢子!」

「哪個?」

小魚拂開自己的額發,捉著我的手,去摸她的右邊額角。

指頭觸到的一瞬間,我便窒住了呼吸。

那甚至不是一道疤,是一個凹陷的坑。能陷進半個指肚深淺,邊緣長合成一圈鈍疤。

我是見過朝官觸柱的啊!

那是頭骨撞裂後才能留下的傷!

「是你來之前的事兒了。有幾個獄卒摸著黑進我牢房,想欺負我,我一頭就朝著牆撞上去了……雖說不是我自己撞的吧,但也差不多。」

「主謀就是他!來了這兒喊我『小娘皮』的就他一個,叫吳三!等明兒我跟司監確認一下是不是這人,司監要是不管,我就跟牢頭告狀去。」

「又年,你聽著沒有啊?」

我鬆開咬緊的顴骨,開口應她。

「我在聽。」

小魚掐我一把:「你都不表達一下氣憤,白疼你了。」

告什麼狀?

走刑訟動輒一兩月,誤時又窩囊。

「叫吳三?」

「嗯嗯,我記著別人喊他吳三,下次見了他再確認一下。」

她說完,又沮喪地躺回枕頭上:「哎,我跟你說也沒什麼用,你都這樣了……咱倆這難兄難妹當的。」

我就是再落魄,也有千百種辦法讓他恨不得沒來過這世上。

牢房外有一瞬的風聲,輕得像只鷂子起落,是手下的影衛出去查了。

我摩挲著小魚的額角,不敢用力,想不出她撞牆時是什麼神情。

不知道這雙黑亮亮的眼睛裡,那會兒是血絲密布,還是噙滿了淚的。

古話說剛極易折,可柔弱也易折,世間美好通通易折。

她這樣好的姑娘,也有人敢踩著她欺辱!

……爹、娘,還有弟妹們慘死的面孔,不停閃過眼前。

這一場浩劫卷進去多少人。

我什麼也沒護住,什麼也護不住。

如今,連一個侍書丫頭的活路也掙不出麼?

……我就要這樣死去麼?

留她一個人,再遇上需要撞牆自戕的苦難事,真要死不瞑目了。

我閉上眼,又重新在腦中驗算可用的人手。

城門兩千省不得,闖皇宮的兩千人也省不得……算來算去,唯一能挪動的卒子只有我手邊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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