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送入洞房——」
我幼時最愛玩過家家,裹床單作婚裙,摘下電話防塵罩當頭紗。同個社區里住著小屁孩三十來個,抽籤抽來的「老公」那真是兩隻手不夠數。
今天,終於輪到我正兒八經的成親了!
爸!媽!你們看到沒有啊?
5
洞房花燭夜,挑燈夜讀時。
起初,我與又年還只是借著酒興摟摟抱抱親親。
又年大抵是醉了,他這樣的武人,醉酒的樣子不好辨認,只是說話不比平時咬字清晰,貼著我的耳窩說了許多話。
比如:
「小魚,初見你時,我只當你的瘋症發作了。」
「你對著一碗飯都要喋喋不休講許久。」
「我打死的那隻老鼠,你還記不記得?你叫它傑瑞,托小八將它厚葬的那隻。」
「後來我去尋它的墳,竟還好好地在樹下藏著。」
啊,痛苦面具。
誰家新婚夜話要懷念耗子。
這位新晉的話嘮講不停當,邊親我邊講,親得敷衍,講得認真。
我的心猿和意馬都著急了,忽聽又年說:「我寫了七本小冊,才把我們那時的趣事都記下。」
嗯?
「隨身帶著嗎?拿來看看。」
又年:「……今夜看?」
「對啊,就今夜看。」
他額角青筋歡快地蹦了幾下,咬牙披衣坐起,從上了鎖的匣里取出那七本冊子來。
每一本裝訂得仔細,只是觸手紙張毛糙,不知他翻看了多少遍。
裡頭記的全都是我說過的大白話,讀來一點不吃力。
——啊,真是一隻骨肉勻稱、咸香可口的好雞。何其有幸咱倆相遇,除了我,還有誰會嘬乾淨你兩隻沒肉的小爪爪?
——小傑瑞,你安心去吧,謝謝你陪我這麼多天。有朝一日我回了家,燒全套的《貓和老鼠》給你逗悶子。
——又年又年,你都沒鍛鍊,腹肌長這麼牢實啊?
——寶貝搓澡嗎?專業搓澡大姨為您服務,打鹽還是打奶?
——洗澡不搓澡,渾身都刺撓。
我讀著又年的回憶冊,眼皮撲簌簌直跳。
「我有說過這麼顛的話?」
太可怕了不敢想。
你記這些東西幹什麼!
太可怕了,還是摟摟抱抱親親睡覺吧。
6
我倆啊,同床共枕太久了。
睡過同一塊稻草,同一個被窩,同一張床。
互相不知姓名時便相依為命。
才知道姓名時,就早早地用起同一隻洗腳盆了。
還沒互訴喜歡時,意亂情迷地睡了覺。
這一條感情路走得顛三倒四, 亂七八糟, 心甘情願,也哭也笑。
如今變成夫妻,終於有工夫好好談戀愛了。
我帶著又年白天去河裡捕魚撈蝦,縱情于山水之間。
中午鼓搗麵皮涼粉肉夾饃吃。
晚上一個眼神對上,我倆就默契地鎖門關窗沐浴脫衣。
他托軍驛將丞相寶印交回了京,皇上不允, 這枚印走著軍驛來來回回送了好幾趟。
最後,又年提筆寫了一封信。
信里字不多,他卻寫了好幾天,潤了三五遍。我偷偷撿起草稿看過。
【臣弟為刀,昔年御前領詔,為吾兄殺盡奸黨, 趟平前路。】
【今風波已定,四海清平。臣弟鞍馬勞倦, 惟求漁樵耕讀, 遁跡草野。】
【伏願皇兄聖躬安康, 江山永固,帝業千秋。】
那枚寶印沒再送回來。
最後一趟來的, 是一封天子冊書。我搬著《說文解字》仔細啃讀。
「就是說,以後咱們有了兒子就是王爺,有了女兒就是公主?生下來就有食邑, 王朝延續多少年,我們的子子孫孫就能富庶多少年?」
「嗯。」
我湊上前,親親他的眼睛, 「那以後我們每年回京看看皇兄。又年,你別哭。」
又年說:「我哪有哭?」
「你心裡哭了, 我聽到了。」
他笑出聲, 閉眼吻上來。
7
我倆關起門胡鬧了一個月,終於惦記起要拆喜堂。
取下紅紗彩緞,挪走天地桌, 拆了窗花。又年裁了幾刀桃花紙, 我熬了漿糊重新糊窗。
隔著窗,看見小八拿著笤帚掃轎子。
喜轎這輩子只用一回,我打算送去牙行,別的軍戶成親時候還能用。
「小八, 我能再坐一回轎不?」
「那天只坐了小半個時辰, 心裡邊緊張, 沒顧上仔細體會。再讓我坐一回好不好?雇幾個人來, 我給他們發賞錢。」
小八笑著掀起轎簾。
「雇什麼人, 姑娘直接上轎,我們幾個就能抬。」
「又年!我出去玩一會兒就回來。」我回頭招呼一聲,喜滋滋地扶著轎棍邁上去。
幾個影衛輕輕一掂, 比成親那天抬得可穩當多了。
他們甚至能飛!
幾人抬著我在林間穿行, 帶著濕土氣息的山風灌進轎。我兩隻手扣緊窗,這般驚險刺激別提有多爽。
「嗷嗷嗷太好玩了!」
「小八,十五,慢點飛, 我頭暈!」
眼前天旋地轉,地轉又天旋。
……我好像花了眼。
不然,眼前怎麼炸開一片絢爛的彩色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