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聖旨一下,府門前再不見有來客,殿下的兄弟們都不再假迷三道上門了,生怕離得近了惹一身腥。
朝中人人都知道皇上這道聖旨是什麼意思。
歷來被派去抓壯丁徵稅賦的欽差,在天下百姓眼裡,那都是該殺千刀的惡人。
更遑論是一個皇子。
「窮兵黷武,橫徵暴斂」的名聲一旦扣上了,就意味著,他這輩子再與皇位無緣了。
時間倉促,府里的幕僚跟著傳旨兵,上百人分作幾路趕往山西、河南、山東幾地主持徵兵。
三皇子處理書信走得最遲,動身時,除了十幾個影衛跟隨,府中已不剩能用的親信。
我背上自己的行囊,爬上一匹馬就去追他,將馬鞭揮出了殘影。
系統快抓狂了,瘋狂搜索新手騎馬要訣,恨不能長出一雙手來呼我兩巴掌。
「你騎過馬嗎!不怕摔死你啊!」
不怕,區區一具觀察者的軀殼罷了。我像遊戲里的 NPC,雖說不能存檔,但能多次復活,用壞了的軀殼再拿積分換一個套上就是了。
我激動地狂揮馬鞭,追著遠處揚起風沙的那幾道殘影。
「統兒,這是大康朝強徵兵役的第一手資料,咱們的年終獎有著落了!」
到驛站追上他們一行人時,我已經一身灰土,頭髮散亂,狼狽得像泥里打過滾。
大腿內側磨得生疼,我跌下馬,羅圈著腿,疼得齜牙咧嘴走向他。
三皇子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徐女使?你跟來做什麼?」
我揚出一個笑:「殿下您身邊跟著的都是粗老爺們,沒個心細的哪能行?奴婢來伺候您吃喝起居。」
嘶,他好冷酷。
「十叄,帶她回去。」
眼瞅著到手的年終獎要飛了,我急忙躲開十叄,撲地上抓著三皇子袍擺不撒手。
「我就是喜歡您怎麼了?管家給我發著女使的月銀,我跟著您跑有什麼不對嗎!我就是仰慕殿下怎麼啦?」
「我知此行千難萬難,也知道殿下心裡多痛多苦,可我願意跟著您吃苦!」
「殿下心裡容得下江山社稷,容不下一個真心愛慕您的小女子嗎!」
我一邊壯著嗓子嚎,一邊暗暗唾罵自己。
我可真能舔啊。
三皇子冷酷的臉上頭一回露出震驚之色,被我抓著兩腿,他岔不開步,搖搖晃晃才坐下。
系統在我腦子裡嘎嘎地笑。
周圍幾個影衛也拿拳背掩著口,手縫裡漏出的全是悶笑聲。
氣氛凝滯又尷尬,我埋在他膝頭,眼裡擠出來的假淚都快乾了。
三皇子終於有了點反應。
僵著手,戳戳我肩膀。
「你是說……咳,你心悅本殿下?」
我嚶了一聲,羞澀點頭。
「如果不是心悅殿下,將殿下安危看得比我自己性命還重要,我怎會天天為您嘗菜試毒呀?」
「就算中了毒穿腸爛肚,小女子也寧死不悔!」
「你……竟是這樣。」
他瞳孔地震,放在膝上的拳握緊又鬆開,結舌半晌。
好在總算有影衛幫我說話。
「爺,您就讓她跟著罷。」
「我瞧徐女使是個心思純良的好姑娘。」
「是啊,徐女使進府快一年了,這一年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從沒跟府外人遞過話,品性也是管家考校過的。」
「上回爺您在校場練拳受了點皮肉傷,她急得不得了,連著幾天跟奴才打聽您傷勢怎麼樣了,塗的是什麼膏藥,藥效好不好,配方是啥貴不貴。」
三皇子表情不變,卻慢慢紅了耳朵尖。
「別說了……給她上份飯,快吃罷。」
我來得遲,菜是剩的,粥是涼的。驛使匆匆給我熱了粥。
驛站的桌子很小,三皇子坐在對面,金刀大馬坐著,雙腿幾乎要攏住我的腿。
他不太自在地挪了挪,像是極不習慣等人,抿著唇盯著一旁的漏刻看時辰。
手下人幾次催促他該動身了,三皇子還是坐著,硬是等我喝完了那碗熱粥,才抓起我匆匆上路趕行程。
那是我穿來大康王朝的第二年。
苦心孤詣籌劃一年,追在他屁股後邊跑了一年,終於換得他願意等我一炷香工夫。
02
這一趟差事表面難,實則更難。
領著皇差去地方上徵兵募軍費,明面上,到了各府都是上賓——私底下,各省三司都要啐一聲晦氣。
做皇帝的太寬慈,形同窩囊。
皇上這些年崇尚儉以養廉,卻只崇尚了個儉樸的皮。
他能看到朝堂大臣官袍上的補丁,卻看不到他們手裡多少金銀流水般地過。
京城貪,地方官員有樣學樣,陽奉陰違、拖拉磨蹭是常事。徵兵聖旨連發三道,山河幾省都以不能誤農時為由,規定的募兵數和軍費遲遲湊不齊。
三皇子只能手持著聖旨四處壓陣。
短短兩月跑遍北方六省,一多半時間都花耗在路上。
到了地方顧不上喘氣,直奔府衙,喊三司過來聽旨。
一柄龍頭尚方寶劍敬奉在紅綢托盤上,府衙的師爺和十幾個帳房額頭冒汗、兩股戰戰地撥著算盤,滿堂都是算珠噼啪相撞聲。
那布政使司附耳跟同僚竊竊私語完,垮著一張臉上前。
「三殿下,您這是強人所難嘍!」
「下官剛上任沒三年,錢庫虛薄您是親眼瞧了的,怎麼還要當堂核帳的?」
他朝著北方京城方向高高一拱手,聲色俱厲,幾乎是在質問。
「下官雖愚魯,卻也是科舉取士、陛下欽點的清官!三殿下您一來就掀開帳房查本府的帳,莫非是懷疑下官這幾年貪昧了官銀不成!」
我心說,蠢貨啊蠢貨。
查稅的都站到眼前了,你不趁著最後機會趕緊補,還端出皇命敲打起皇上親兒子了。
三皇子盯他一眼,笑了。
「這藩司府是官衙,衙中下吏卻全都跟你一個姓。」
「趙大人舉賢不避親,倒是做的一手好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