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如初番外:南樓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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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溫家這稱呼有些亂,溫大夫人亦將那溫三郎君喚做三兄。

傳說溫大夫人是溫家給溫閣老養的童養媳,莫非在一處時間久了,這稱呼便按著年歲大小叫了?

她們又同我說些尋常話,都是無關緊要的,平常的東西都是這樣的,讓人慢慢忘了緊張害怕,又慢慢生出了親近。

曾經那樣遙不可及的傳說里的人,原來也過著極平常的日子啊!

溫家大夫人使了丫頭去了一趟廚房,將那點心方子取了來。

也不知溫家有沒有,我將自己琢磨的吃食寫了一張方子做了回禮。

世家大族的食方,都是許多年傳下來或積攢的,也是不會外傳的。

她們給得那般輕易,我亦收得心安。

這世上原是有這樣一種人的,她們說平常的話做平常的事情,又讓人心底覺得無比熨帖。

她們不曾說教,卻讓我懂了一個道理,擁有很多的時候,安心接受再珍惜便就是了,不曾擁有的時候,日子也還是日子,往前走就是了。

今日能來溫家一遭,這便是我最大的收穫了。

那日我終是沒見著溫家的三郎君,只阿娘將溫家從上到下皆誇讚了一遍。

「我觀溫家的三郎君,磊落公子,且穩重踏實,人也生得體面,老夫人老太公皆是再好不過的性子。

那大夫人二夫人更不必說,真正是世間最好相處的妯娌了,王妃娘娘又沒甚架子,若是能嫁進溫家,真是天大的福氣……」

阿娘嘆了又嘆。

「只溫家娶媳婦又與旁人家不同,是要兩情相悅才成的,若不然阿娘豁出這張臉不要,也是要求上一求的。阿樓,你今日真該見見三郎君的……」

「阿娘,你覺得溫家好,旁人會看不出麼?你看今日來的女娘,哪個不是才貌雙全的?我去了又能如何?」

阿娘聽了我的話,便不言語了。

我看阿娘緊鎖的眉頭,心中多少不忍。

自有了我,阿娘便沒為自己活過一日。

「阿娘今日不是還見了旁家的郎君麼?可覺得有合適的?」

「你不知,今日那三郎君同溫閣老一同回的,他們一來,便將旁人比得瓦礫般,誰還有心情相看呢?」

我雖不曾見過,可看淮王妃長相,便能想出她兄長的模樣了。

並不是阿娘挑揀,沒個對比還罷了!若是有個好的從旁對比著,約莫真的就沒心情再看旁人去了。

16

去了一趟溫家,阿娘失落了好些時日。

自來了新姨娘,阿爹的後院便起了火,日日吵得沒個消停。

入了夏天氣便慢慢熱起來了,阿娘找了個由頭帶著我去了城外的莊子。

這莊子便是阿娘從老太太嘴裡拔下來的一顆牙,本是要陪嫁給南笙的,阿娘尋了老太太,不知說了什麼,總之老太太鬆了口,將京郊這處百畝大的莊子同長安街的一處鋪子給了我。

莊子不大,自老太太將莊子給了我,我便同阿娘商量著不再將地租出去了。

雇了莊頭,自己種了麥子,又栽了許多果樹。

恰是麥子抽穗的季節,風一來便是連天的綠波。

每日吃的菜都是田裡現摘的,魚亦是池塘里現撈的。

我領著春紅日日在田埂上徘徊,連酷熱都忘了般。

日子一下子就變得慢起來了,很慢,又很舒服。

若是可以,我想一直這樣過下去也很好。

枝頭的杏子還青著,摘一顆下來能酸掉牙,可每每見了還是想摘,似管不住自己的嘴。

池塘里的小鴨子一日日長大了,退了嫩黃的絨毛,長出了白色的羽翅。

院門口的小土狗日日都在泥地里翻滾,直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阿娘似通體舒暢了起來,每日帶著笑坐在屋檐下同不知誰家的老阿婆講話。

閒時還會在院中打一套拳。

溫大夫人說得對,不管到什麼時候,日子還是那日子,只看要怎麼過了。

神奇的是我在田埂間又遇見了那愛臉紅的郎君。

或許原本在不經意的時候我同他就見過吧?

只因為說過幾句話,每次的相見又變地奇妙起來,似有些宿命,又有些緣分的意思。

遇見他時我就那樣坐在田埂上,天藍的一絲雲彩也無,風悠悠蕩蕩地吹著,風裡帶著夏日的味道。

我閉著眼晃蕩著腳丫,哼著新學來的曲子。

「這般悠閒麼?」

是他打斷了我的悠閒。

我睜開眼,就看見那穿著一身黑色短打的他。

他低著頭,身後是蔚藍的天空,眼裡是溫和又明亮的光芒。

不想會遇見他,不想遇見他時我心底竟是開心雀躍的。

「嗯!悠閒得好生快活。」

我並不曾起身,他聽了我的回答,笑著搖搖頭,彎腰坐在了離我半臂遠的地方。

他什麼也不說,我也不說,只這樣坐著,卻並不覺得尷尬。

「池塘里的鴨子是你家養的麼?」

「嗯!我來了以後才養的……」

我同他說我的鴨子,我的小土狗,枝頭的青杏,廚房裡新炒的白崧。

他只溫和地笑著聽,沒顯出一絲不耐煩來。

他是個能讓人不由自主親近的郎君呢!

「你怎得來了此處?可是有什麼事不成?」

「旁邊的莊子便是我妹夫新買的,他想建個莊子,日後閒時來住,便央我來看看。」

「你還會蓋房子麼?」

他妹夫能買得起百頃土地的莊子,他竟然是個泥瓦匠麼?

「嗯!」

「那很好,有門手藝在,到了何時也不怕餓肚子。」

17

他沉默著,我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沉默下去。

可他還是開了口。

「你阿娘給你尋到合適的人家了麼?」

我回頭看他,他在看天,似問的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那日他坐在柳樹後,果然將我同春紅的話全都聽去了呀!

「並不曾。」

「那為何如此開懷?」

「手掌就這般大,握不住的東西太多了,若日日傷春悲秋,日子還怎麼過?」

我伸出手掌給他看。

他低頭瞧了許久,又溫溫吞吞地笑了。

「你將那石頭刻成章了不曾?送沒送給你長兄?他可還喜歡?」

「嗯!他很喜歡。」

「如此便好,我得了你一枚好印章,占了你的便宜,若是你送的人不喜歡,你便吃了大虧了。」

「我並不曾吃虧,那枚印章是那用一塊上好的原石換得的,且你買那塊石頭的價格比我刻那枚印章的高出許多。」

「可是要刻好一枚印章,是要花費許多時間同心思的,那些豈是能用銀錢衡量的?總之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就是了。當日也沒問過那印章是不是你心頭所愛,我看著喜歡便換走了,如今是該好好謝你的。」

「不過小玩意罷了!我也不會旁的。」

「一個會刻章的泥瓦匠,已然是很厲害的了。」

​‍‍‍​‍‍‍​‍‍‍‍​​​​‍‍​‍​​‍​‍‍​​‍​​​​‍‍‍​‍​​‍‍‍​‍‍‍​‍‍‍‍​​​​‍‍​‍​​‍​‍‍​​‍​​​‍​‍‍‍‍‍​​‍‍​​‍‍​‍‍‍​​​‍​​‍‍​​‍‍​​‍‍‍​​​​‍‍‍​​​​​‍‍‍​‍‍​​‍‍‍‍​​​​‍‍‍​​​​​​‍‍​‍‍‍​‍‍‍‍​‍​​​‍‍‍​​​​‍‍‍​‍​‍​​‍‍​​​‍​​‍‍​​‍​​​‍‍‍​‍‍​‍‍​​‍‍​​‍‍‍​​‍​​‍‍​‍‍‍‍​‍‍​‍‍​‍​‍​‍​‍‍‍​‍‍‍‍​​​​‍‍​‍​​‍​‍‍​​‍​​​​‍‍‍​‍​​​‍‍​‍​‍​​‍‍​​‍‍​​‍‍‍​​‍​​‍‍​‍​‍​​‍‍‍​​‍​​‍‍‍​​‍​​‍‍​​​​​​‍‍‍​​​​​‍‍​‍‍‍​​‍‍‍​​‍​​‍‍​​​​​‍​​​​​​​‍‍​​​‍‍​‍‍​‍​​​​‍‍​​​​‍​‍‍‍​‍​​​‍‍‍​​‍​​‍‍​‍‍‍‍​‍‍​‍‍‍‍​‍‍​‍‍​‍​​‍‍‍​‍‍​‍‍​​‍‍​​‍‍​‍​​‍​‍‍​‍‍‍​​‍‍​​​​‍​‍‍​‍‍​​​‍​​​‍‍​​‍‍‍​​‍​​‍‍​‍‍‍‍​‍‍​‍‍​‍​‍​‍​‍‍‍​‍‍‍‍​​​​‍‍​‍​​‍​‍‍​​‍​​​​‍‍‍​‍​​‍‍‍​‍‍‍​‍‍‍‍​​​​‍‍​‍​​‍​‍‍​​‍​​​‍​‍‍‍‍‍​​‍‍​‍​​​​‍‍​​​‍​​‍‍​​​​​​‍‍​​‍​​​‍‍​​‍‍​​‍‍​​‍​​​‍‍​​​‍​​‍‍​​​​​​‍‍​​‍​​​‍‍​​‍‍​​‍‍‍​​​​​‍‍​​​‍​​‍‍​​‍​他又沉默著不說話了。

「不過看郎君衣著打扮,家裡日子該是不錯的,為何偏生要做個泥瓦匠呢?」

「曾有段時日,家中十分艱難,我家中大妹一力支撐著,最初住的是倉房,後來又租了旁人家的小院子,那房子不大好,日日漏雨,她便要時時上屋頂去換瓦片,有一次從房頂摔下來斷了腿,過了半年才好些。

她只緩了幾日,又為家中的事情奔忙,後來就落下病根了,走路久了腳腕便會腫痛。

後來日子好了,幼妹同我們說起,我想著若是自己會修房子了,不論日後日子如何,再不濟我也能做好這些事兒,總能讓家人有片瓦遮身。

待我真的學會建房子時,家中的房子卻再也不漏雨了,也不用我操心修建。我也沒甚長處,也就安心做起了泥瓦匠。」

我轉頭看他,他望著天空,嘴角是個溫柔又傷感的弧度。

「她們很好,你也是個頂好的郎君。」

我是真心實意這樣覺得,你看他是個心底多麼柔軟的郎君?

「是嗎?」

他看著我問道。

我點頭。

想問他娶妻否,亦想問一問他的名字。

可是知曉了又能如何呢?他這樣的年歲,孩兒都該好幾個了。

問了也是徒增煩惱,我們此刻能坐在一處這樣坦然地說話,也是因著彼此是陌上人,或再也不會見的關係。

有時候就是這樣,因為足夠陌生,才顯得格外安全。

「你何時歸京?」

「還不知,家中一堆污糟事,我同阿娘出來躲清靜的。阿娘若是不想回,我便陪她在此處待到天荒地老也是好的。」

18

「你不嫁人了麼?」

「嫁人有什麼好的?若是運氣不好嫁給我爹這樣的人,還不如剪了頭髮做姑子去,至少還落得個清凈,怕只怕我管不了嘴,庵中若是讓吃肉,那便沒什麼不好的了。」

我嘆氣道。

他看了我許久,撲哧一聲笑了,牙齒潔白整齊,有些憨,有些純粹。

我知道他不是笑話我。

「你這樣的女娘,是有大福氣的,日後定然過的都是頓頓有肉吃的日子,所以剪了頭髮做姑子的事兒,日後就莫要想了。」

夏日的風從未像今日這樣的和煦過,吹得人似要醉了。

不知道說的什麼,不覺西邊已是一片深紅。

我玩笑說要請他去家中吃頓飯,他笑著搖頭,說京中還有事,要歸的。

我看著他遠去,他腿長,走得不快,一回頭卻已經走得很遠。

我站在樹下看著,他已走出了很遠,卻又回過頭來沖我揮手。

我咬唇站著,終究還是沒忍住,往他的方向跑過去,他見我來了,便停下了腳步看著。

我在離他約四五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約是走得太急了,心跳得厲害。

又約是我的模樣太痴了,他愣了一瞬。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字九卿,日後若是還能見,你叫我三郎或九卿皆可。」

他笑著說道。

「好,若是還能見,我便也雕個物件兒送你。」

他點點頭,這次再也沒回頭。

春紅來尋我時,我還在路邊站著,不為什麼,什麼也沒想,就這樣站著。

他去的地方,好似是個我一眼看不到的遠方。

可我今日卻知道了他的名字。

晚間不論阿娘如何阻止,我還是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飯。

日子靜悄悄又急匆匆地跑過,枝頭的柿子紅了,今年的第一場雪也如期而至。

我得了一塊不算頂好的玉石,用了半月刻成了一塊圓形的玉牌,雲紋裝飾,只刻極簡單的四個字「常樂未央」。

我想等再見到他時便一定要送他。

可是直到雪至,直到我將枝頭的柿子摘走了一大半,直到專門留給小鳥吃的柿子也被吃完了,他再也未曾來過。

像一場夢一樣,夢醒了,夢裡的人和事便也散了。

年底時阿爹親自來了,半年不見,他似一下子老了許多,身上穿的不知是何時縫的一件舊大氅,臉頰的肉微微下垂,眼角的皺紋深刻,鬢角竟生出了白髮來,鬍子拉碴,走路時再也不是一副裝出來的目空一切的嘚瑟模樣了。

家中或是出了什麼事,只沒人同我們說,阿娘又嫌煩不曾刻意去打聽。

總之如今他同阿娘坐在一處,看起來像是兩代人了。

他見了我竟摸了摸我的發頂,問我過得開不開懷。

在我的記憶中,阿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兒。

他看我時永遠都是用眼角一瞥,從不像旁的父親一樣過問女兒的衣食住行,也不管她是不是平安喜樂。

我明明就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待我卻不如待旁人親近。

幼時想不明白,年長了再也不去希冀他會給我愛,他對我來說,亦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只陌生人從未讓我傷過心,他卻讓我在還不懂事的年歲里明白了一個道理。

即便如父母,同兒女也是講究緣法的。

19

房裡燃著炭盆,熱烘烘的,阿爹卻裹著大氅,許久後才從懷裡抖抖索索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阿娘。

是一封和離書,阿娘接過來,看都未曾細看便放在了桌上,她挑眉看著阿爹,似早就知曉會有這樣一日。

「嫁妝你早就收拾好了吧?南笙嫁人時你從阿娘那裡要了這處莊子同一間鋪子,又從我這裡要了一萬兩銀子,帶著阿樓出來,半年也不曾回去,是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日麼?」

阿爹低聲問道。

阿娘看著他一聲嗤笑,我坐在阿娘下首,心中七上八下,南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兒了。

「阿樓你且出去,阿娘有話同你阿爹說。」

我搖搖頭,過了年我都二十了,還有什麼事兒是我不能知曉的?

「你同阿樓說說南家出了何事吧!我同阿樓在這兒待了半年,南家的污糟事不想聽也不願管,磨了這許多年,你我的夫妻情分早就盡了,我能等到今日,也只為著阿樓。」

阿娘說罷,看了我一眼,眼裡的光亮得能將人灼傷。

「金人叛亂,你二叔不僅吃了敗仗,還犯糊塗降了金人,若不是飛揚將軍,金人便要南下直取京城了。如今你二叔已被羈押歸京,南家算是走到頭了。」

阿爹頹唐地低下了頭。

這樣大的事兒,我竟然聽都不曾聽說過。

「這許多年,是我太糊塗了。如今我同你阿娘已和離,你便隨著你阿娘過吧!至於會不會受牽連,如今阿爹也不知了。」

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般沉默著,原南家出了這樣的大事,阿娘許是知道些原委的,卻沒同我講過。

一個四品的戍邊將軍,怎會說降就降了?

金人即那般厲害,我同周邊的人怎會絲毫不知情?

其中點定然有其他緣由,只是這緣由,約只有二叔知曉了吧?

我心中驚疑,面上卻不敢絲毫顯露,此刻心裡更難受的怕是我阿娘。

阿爹拿了和離書來,即便真的有什麼,約是連累不到她的,可我到死都姓南,南家已出事兒,我在要嫁,大概只能嫁到壟上耕田去了。

「二嬸同兄長他們呢?」

莫不是也被羈押了去?

「跟著金人殘部逃了。」

原就只剩下二叔了呀!

如此二叔通敵叛國的罪算是坐實了,南家怕真是到頭了。

陛下再如何聖明,不牽連九族已是萬幸,我阿爹若還想做他這有名無實的官,怕是萬萬不能了。

「當初老太太無論如何都要叫那李氏進門,如今倒好,害了一家子人……」

阿娘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忍了。

其中果真是有緣由的呀!

我心中些許不忍,雖不親近,可兩個兄長終是同我一處長起來的,他們就那樣逃了,日後還不知會如何。

可如今,我該擔心的該是自己了。

20

阿爹來去匆匆,阿娘進京去了,卻不叫我跟著。

去了三四日也沒個消息,眼看快要過年了,春紅春枝不知曉南家的事,每日裡開開心心地準備過年的物事。

臘月初十時春枝的兄嫂找了來,帶了三十兩銀子,要給春枝贖身。

春枝家原就住在京郊,日子也過得去,只她侄兒生了場重病,家底掏空了也不夠,她才進了我家做了婢女。

她來那年我十二歲,她比我小兩歲,才十歲。

春枝自少時就是個話少穩重的性子,這些年跟在我身邊,照顧我,約束春紅,儼然是個大姐姐模樣。

她兄嫂今日能來,一個估計是聽說了南家的事,一個說明他們心裡還有春枝。

春枝同我一處,南家的事約還沒聽說,我給她兄嫂使眼色,她嫂子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只說春枝到了年歲,原本早就有了一門親事,如今要歸家嫁人去了。

春枝紅著臉不說話。

「這是件好事兒,歸了家嫁人了便好生過日子去吧!若是想我們了,便當成親戚常來走動就是了。」

不待我說完,春枝又抱著春紅哭了。

她的贖身銀子我也沒收,將身契還與了她。

我這許多年也不曾攢下多少銀子,多數買了石頭。

叫春紅悄悄包了五十兩給她,日後這就是她的體己,若當真遇見了事兒,也能應急。

又當著她兄嫂的面給了她一個實心的金鐲子金簪子,布匹之類拉拉雜雜拉了半車。

若是有三分奈何,誰也不願做個奴婢,只願她日後能嫁個好人家,平安順遂也就罷了。

冬日本就寂寥,自春枝走了,每日嘰嘰喳喳的春紅也消停了。

臘月二十阿娘歸了家來,也將最終的結果帶了回來。

「你二叔判了斬立決,陛下聖明,只將你阿爹的官擼了去,其餘阿娘也不知,只這事兒暫時連累不到你,游家要休妻,南笙已歸了南家,老太太原還硬撐著,聽了游家的事兒就中風了,現如今躺在炕上動彈不得。家中下人散了大半,南笙竟讓你回去,阿娘知她心思,沒應,如今也沒人敢硬掰扯出什麼大不孝的事兒來,阿娘如今想通了,面子如何不重要,只要自己個兒過得好就是了。」

這年我們在莊子上過了年,我同南家的牽扯,似只餘下個姓了。

游家將南笙休了,南笙生的女孩兒留在了游家。

她走時將嫁妝全帶走了,沒給那孩兒留下一星半點兒,世間的各種情分,原是這樣經不住考驗。

我是個庸俗極了的人,到了何時,只管顧著自己。

21

這年初二,原是要去舅舅家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了,阿娘說不去了,我們便待在了家中。

沒什麼親戚,我坐在榻上做針線,春紅在打絡子。

我針線尚可,年前就說要給阿娘做件斗篷的,拖到了如今,南家的事兒有了說法,心裡安穩了,才又拿起了針線來。

只才將斗篷裁出來,阿娘便歡天喜地地進來了。

我已很久都不曾從阿娘臉上看到這樣的笑了,久得我都忘了上次見阿娘這樣笑是何時了。

「阿樓,你猜方才誰來了?」

阿娘的語氣裡帶著發自內心的歡快。

我搖搖頭,我真不知。

「是你舅母,她使了海哥兒來給我們拜年了。」

阿娘說著,竟俏皮地沖我眨眨眼。

海哥兒全名叫許瀚海,是我二舅母的家的二郎君,比我小一歲。

十七歲時考了個秀才,我外翁因著這事兒,在家擺了三日宴。

許家好幾代都是武夫,好不容易出了這樣一個秀才老爺,自然是祖宗一般的供著。

瀚海除了讀書,是個什麼也不會的郎君,他身邊伺候的小廝就有三個。

二舅母看他,眼珠子一般。

他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頭都無,就是害怕海哥兒單于男女之事,耽誤了讀書。

二舅母竟然會讓他在年初二來拜年?

看阿娘模樣,二舅母莫不是要讓海哥兒娶我?

我臉上一訕。

「你二舅母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雖脾氣倔,可心底是好的,你外翁舅舅皆是自家人,嫁去了不知比旁家要好多少……」

阿娘將嫁進舅舅家的好處說了千千萬,我只低頭聽著。

道理我都懂。

「阿娘,此事便作罷吧!我還不想嫁。」

我輕聲說道。

我自幼便沒什麼主見,在家聽阿娘的,在外也聽阿娘的,吃穿用度皆是阿娘安排好了的。

除了對吃分外執著些,在從未對阿娘說過一個「不」字。

可這事兒不行,嫁到舅舅家不行,海哥兒只是個弟弟,我不能嫁他。

阿娘驚訝地看著我,似沒想到我會拒了此事。

「胡說什麼?好好的女孩兒不嫁人怎能成?你已蹉跎了這許多年,在……」

「阿娘,你是如今快活還是在南家時快活?可見嫁人這事兒也不是樣樣都好的。」

我打斷了阿娘的話。

「你是去歲見的海哥兒吧?都一年了,他如今也長高了,人也壯實了,說話做事已很有些章法,你莫著急拒了,待過些時日,見一面再說可好?」

阿娘溫聲問我。

我在心裡嘆氣,終是點頭應了。

他變成什麼模樣我都不會嫁他,我心知肚明,不過敷衍阿娘。

阿娘又重新快活起來了,說起今日的吃食來。

我放下手裡的針,親自去了廚房。

很快到了上元節,京中有燈會,阿娘將我收拾打扮了一番,帶我進了京。

二舅母早就使了人在城門口厚著,進了城就往舅母家去了。

家中人都在,只看我已同往日不同。

我只裝作不知曉,同往日無異。

天擦了黑外翁就將家中一眾孩兒趕了出來,讓我們看燈去。

走著走著就餘下了我同海哥兒兩個,他確實如阿娘所說長大了許多,只眉頭時時緊鎖,似有萬千心事無處訴說。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也不開口。

看燈的人這樣多,我年年都看,已沒了初始時的樂趣。

人間煙火氣,這樣繁華熱鬧,可似都同海哥兒無關。

22

一年前我去舅舅家,因閒來無事翻書來讀。

是一本《尚書》,許家除了海哥兒,這樣晦澀難懂的書誰還會讀。

只書中夾著一張小紙片,紙上書這樣一段文字:「四海之內,美人亦甚多矣,聞臣之得幸於王也,必褰裳而趨王。臣亦猶曩臣之前所得魚也,臣亦將棄矣,臣安能無涕出乎?

吾心同龍陽君,甚是彷徨無措,不知君又如何?」

是海哥兒的字跡無疑。

看樣子是他寫給那個郎君的,只不知他同那郎君如今如何了?

龍陽之好自古有之,有些豪富之家亦豢養孌童。

可若是想有個結果,怕是不能了。

我不願說破,可叫我嫁他,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看著海哥兒背影,他越走越遠,不曾回過一次頭。

我隴袖站在路邊,火樹銀花,將天空照得分外明亮。

心底覺得好笑,怎就我的姻緣這般崎嶇不平呢?

旁人要嫁人明明這般簡單。

「若非其實我就是個孤寡命麼?」

我喃喃自語道。

「南樓。」

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聲音似十分久遠又十分熟悉。

我同他有過數面之緣,卻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我的名字。

我回頭看他,天上的光似在他眼中。

他披著一件玄色斗篷,玉冠束髮,眉目舒展。

「好久不見。」

我笑著同他說道。

確實是好久不見了,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不想今日在這樣的人潮洶湧里遇見了。

「去了趟蘇州,今日才歸的。」

他身後的小廝手中確實牽著兩匹馬,馬背上還搭著包裹。

「嗯!」

「今日這樣熱鬧,怎得就一個人?」

「有人將我丟下了。」

「如此啊?那不若同你走走?」

「你不著急回家麼?」

「我原不是今日要回的,家中並不知曉。長寧你先家去,我不一時便回了。」

他吩咐身後的小廝。

小廝點頭要走,他又叫住了人,從馬上取下了個小包袱抱在懷裡。

小廝臉上露出了些驚訝來,終是轉頭牽著馬去了。

他慢悠悠地同我晃著,人多時便微微伸手擋一擋。

那是一種保護的姿態,我心中波濤洶湧,面上不敢絲毫表露。

「人這樣多,你怎就瞧見我了?」

「瞧了一眼便瞧見了。」

他說得不疾不徐,走得不慌不忙。

我悄悄回頭看他,他目視前方,一臉正直。

年歲這個東西,不是白長的,年歲大的郎君果真同年歲小的不大一樣。

他們若是誘哄起人來,就是這般安穩平常。

可我又不覺得他要誘哄我,畢竟我沒什麼值得他這樣做。

「你還住在莊子上?」

「嗯!今日是去了舅舅家。」

「人這樣多,你一個女娘,他們就留你一個人胡亂走麼?」

「我同表弟一處的,只不過走散了。京城我閉眼也走得回去,怎能算是胡亂走呢?」

「你怕是不知,每年元日丟的孩兒女娘不知凡幾,若是讓拍花子抓去了,再要尋來不知多難。」

我竟無力反駁。

他停下來看著我,我仰頭疑惑地望著他。

原來只要抬頭,便滿眼只裝得下他呀?

23

「南樓,你阿娘想將你嫁進你舅舅家?」

「嗯!」

「那你可應下了?」

「不曾。」

他又不言語了。

我分明看見他上下滾動的喉結。

「甚好。」

他就說了這樣一句,又不說了。

甚好什麼呀甚好?我嫁不出去就這樣好嗎?

「你可婚娶?」

我咬牙問他。

他看著我,甚是驚訝的模樣。

「自然是不曾的。」

我看著他,咬著嘴唇,終是沒忍住笑開了。

原他不曾婚娶啊!

我就說麼!

看著這樣正直憨厚的郎君,怎會無緣無故地招惹一個女娘呢?

真好,他還不曾婚娶。

我背手走在他前面,他默默跟著。

路邊許多賣小吃的,他見了便要問一問我吃不吃。

我點頭,他便拿了錢袋去付錢。

自己一口不吃,只看著我吃,吃完後又問我味道如何。

若是說起吃食,自是我的強項。

從做法到用料,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的。

「我家中兩個妹妹亦是極愛吃的,想必你定然同她們處得來。」

他幽幽說道。

我裝著沒聽見,卻忍不住紅了臉。

他給我買了盞兔兒燈,又將我送到了舅舅家門口。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他踟躕著。

「南樓,這個給你。」

他將手裡的小包袱遞給我,我伸手去接,卻是有些重量的。

「我看揚州的鋪子都賣這個樣式的梳妝匣,閒時便自己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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