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如初番外:南樓

2025-01-10     游啊游     反饋
3/3
「是專門做給我的。」

我將那裝著匣子的包袱抱進懷裡,期待地望著他。

他似被我的樣子惹笑了。

「是,專門做給你的。」

他走了,也一併帶有了我的心。

我痴痴地抱著包袱回了屋子,洗漱完將春紅打發了,才慎重地將那包袱打開。

是黃梨木打方形小匣子,分上下兩層,匣子正面刻的是喜鵲登枝,又飾已雲紋。

樣子精巧細緻,打磨得光滑細膩。

我用手輕輕觸過,心底生出了微澀又甜的情緒來。

抱著那小小的匣子,忍不住要掉出淚來。

也是有人肯用心對我的。

即便他只是個泥瓦匠,即便我如今什麼也不是了。

第二日外翁還要留,阿娘看著海哥兒的模樣也不肯留了。

我同春紅回了莊子,阿娘留在了京城。

她要在京城買間願意,長安街上的鋪子,也該做起生意來了。

我將刻好的玉牌拿出來,親自打了一個淺藍色如意結的穗子配上。

待再見面,我就要送他,算是給他的回禮。

心中有了期待,日子過起來就很快。

阿娘從京中回來,問我真不要考慮同海哥兒的婚事了?

我堅定地搖了搖腦袋,我已然有了心上人,怎還會嫁旁人?

「阿娘,若我要嫁個泥瓦匠,你可允?」

我試探著問道。

阿娘挑眉看著我。

「莫非你心中已有人了?還是個泥瓦匠?這是何時的事兒。阿娘竟然不知。」

「阿娘,你直說你允不允?」

我抱著阿娘的胳膊搖了搖。

「只看他人品如何,其餘皆可商量。」

阿娘用手指戳我的額頭,我也覺不出疼來,只覺得萬事圓滿了。

24

過了不幾日,莊子上來了溫家的二夫人,說是來提親的。

我同阿娘皆是一臉懵,我更是不知何時見過那溫家的三郎君。

阿娘將人請進正堂,恍恍惚惚地看著。

「三郎君怎就看上我家阿樓了?」

二夫人捏著帕子笑了。

「這便要問你家阿樓了,我家老三是個悶葫蘆,只說叫我來提親,再問得多了便紅著臉不吭聲了。」

「表姨母,我確不曾見過三郎君的。」

如今便是溫家千好萬好,我也不嫁了。

「這事兒鬧得,可怎生是好?」阿娘苦笑道。

「莫不是阿樓沒瞧上我家老三麼?我聽聞你連聘禮也收了的呀!」

「我何時……」

聘禮麼?我確收過一個梳妝匣,送我的那人說他是家中老三……

我一時愣住了,他沒說過他姓溫呀!

「莫非他沒同你說過他姓溫?我家老三千好萬好,只這性子,真正是叫人無語得很,心中喜愛人家女娘,連姓名都不告知又是何道理?他在家中行三,名讓,字九卿。

阿樓你也莫怪他,他去歲七月去了揚州為陛下籌建行宮,歸家才不幾日,該是不及說……」

原他竟是溫家三郎啊!任工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員,我卻以為人家是個泥瓦匠。

可我如今的身份家世,如何能配得上他?

阿娘看起來比我更惶恐不安。

「她前幾日同我講心悅一個泥瓦匠,我萬沒想到竟會是三郎君,只是……」

「夫人莫說什麼家世身份的,我家不講究這許多,只他二人兩心相悅就是了。

我家阿爹阿母聽了三郎說要娶妻不知有多歡喜,已催了我不知幾次,我今日來只問問你們的意思,若是阿樓願意,改日便叫媒人來提親。」

我怎會不願?自是千百個願意的。

一切似做夢般。

待到了年底,我就要嫁進溫家了。

阿娘帶著我住進了京中新買的院子,他是個需要上朝的官員,平日裡總是忙的。

只休沐日便會來,我將刻的玉牌送他,他慎重地掛在了腰間。

我帶他看我看的各類玩意,他一一看過。

「不想阿樓竟是這樣有才的女娘,是我誤會了。」

他眼中帶著笑意。

「你誤會什麼了?可是覺得我只會吃?」

「能吃才是福,我家寶銀時時刻刻都將這話掛在嘴上,我亦深以為然。」

「為何沒同我說你是溫家的三郎君?」

「怕將你嚇跑了。」

「怎會?京中哪個女娘不想嫁你?我若是早日知曉了,定然是用盡手段也要嫁你的。」

「哦?說說看,你要用什麼手段?」

「說了你也不懂。」

「不懂可以學的。」

「按著輩分我該叫你一聲表叔,你這般逗弄我怕是不太好吧?」

他聽見表叔兩個字,臉黑了黑。

我噗嗤一聲笑了,他也是有些介意自己年歲的。

他看我笑,伸手揉揉我的臉頰,直到揉紅了才鬆手。

「話說你看上我什麼了?我這人生得不好看,家世就更不用提了,還膽子小,又沒主意,還自私,除了會吃簡直一無是處啊!」

我認真地問他。

「或是從未有人將我當成泥瓦匠還能同我自在地講話吧?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南樓,你很好。」

25

溫讓要娶我的消息像風一樣吹遍了京城的每個角落。

溫家的閒話沒人敢說,只我的事兒又被翻出來細嚼慢咽。

阿娘怕我聽了傷心,輕易不讓我出門去。

我在家安心地繡嫁衣,旁人說得有三分真,我沒法兒反駁。

我確實有千萬個配不上溫讓的理由,可我心悅他,便能抵過那萬千。

旁人要說便說去吧!

有一日宮中來了人,說是皇后娘娘賜了一柄玉如意同別的給我做嫁妝。

我阿娘千恩萬謝地接了,夜間點著燈瞧著,竟落下淚來。

「今日來的天使說了,這玉如意是溫家的大夫人給你求來的,她定然是聽說了京中傳言,想給你撐腰。

你說這世間怎會有這樣玲瓏心腸的人兒?懂旁人的不易也就罷了!還這樣貼心?誰能想到我兒有這般的福氣呢?

待嫁過去了,你定然要用十分地真心待人。溫家同旁家不一樣,最看重的也是這份真心。你可聽見過二夫人將老夫人老太爺喚做婆母公爹的?都是阿爹阿娘地叫著。」

我用帕子給阿娘拭淚。

「阿娘,我都懂的。」

「懂就是了,如今有了皇后娘娘的賞賜,流言蜚語定然少了,旁人心中如何想不知,面上定然要敬你三分的。」

「阿娘,實則我並不在意,有些事本就是真的,叫旁人說也無妨,只要三郎不在意,溫家不在意,其餘便隨他去吧!」

「我兒比阿娘看得清。」

阿娘摸著我發頂,我靠在阿娘肩頭,將眼角滲出的淚悄悄抹去。

有些善意同旁人來說只是一句話,而於我同阿娘來說,便是天大的恩德。

看出別的難處不難,可看出來還做得不多不少恰到好處,才是難得的。

過了幾日淮王府要辦賞花宴,這是淮王府第一次舉宴,且還是宴請四方。

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都請了,這日一早溫讓就親自來接我同阿娘了。

阿娘笑得見牙不見眼,認認真真收拾了一番,才戰戰兢兢地坐上了馬車。

我悄悄掀開車簾,溫讓就打馬在外面跟著。

看我掀開了車簾便溫吞吞笑著看我。

「怎得了?」

「你沒甚叮囑的麼?」

「叮囑什麼?我在你旁邊守著,你安心就是的了。」

他這人從不虛言,既說了,定是會守著的。

我便安了心,沖他眨眨眼,放下了車簾。

「三郎真正是極好的。」

阿娘又嘆道。

「是是是,這話你都說了百遍不止了。」

「就是好我才說的,怎得,你還不叫我說了?」

我無話可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說的可不就是我阿娘麼?

我們先去的溫家,去時二夫人已去了王府幫忙,其餘人皆在家中等著我同阿娘。

這是定親後我第一次見溫家人,自是慎重地一一問了安。

26

這是我第一次見傳聞中的溫閣老同溫學士。

溫閣老的長相,怎麼說呢?作為未來弟妹,我本不該評價。

可卻然他雖已上了年紀,可模樣依舊是驚心動魄的好看。

只人太過清冷,或是久在高位,身上自帶著一種叫人望而生畏的氣勢。

溫學士就不同,生得儒雅不說,說話亦是溫雅的,二夫人說話的語氣,同他簡直如出一轍。

老夫人拉著阿娘的手只說好。

「阿娘便饒了我們吧!只這字我們這些時日聽了不知多少遍,待阿樓進了門,你再夸也不遲。寶珠同二嫂還等著呢,再磨蹭就遲了。」

大夫人拉著老夫人的手搖了搖。

「咱家是不是只你這猴兒生了張嘴?」

老夫人用手指頭點了點大夫人的額頭,她.只嘻嘻笑著。

那冷麵的溫閣老竟伸出手來,在老夫人點過的地方輕輕揉了揉。

我忍著要長大的嘴巴,將心中的驚訝全忍了回去。

原傳聞中的寵妻,竟是這般不分地點場合的寵麼?

我用崇拜的眼神望著大夫人,這是怎樣的人才啊?竟將一個看起來這般嚇人的人迷成了這般模樣。

「見多了你就知道了,我長兄待寶銀,真正是如珠如寶。」

溫讓約是看出了我在忍耐,悄聲同我說道。

我能說什麼?好生羨慕啊!

世上哪裡去尋這樣的神仙眷侶?待日後我定是要多去尋尋大夫人的。

尋她取取經,看看如何馴夫有道。

溫家同王府就隔著一道溫讓修的門。

我今日確實是見了世面了,什麼樣的宴會才敢稱作賞花宴。

自是百花齊放,奼紫嫣紅。

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不知王府從何處搬來這許多花草的。

九曲迴廊,雕樑畫棟,晃人眼的琉璃瓦,同溫家是完全兩個模樣。

淮陽今日也在,人生的英武不凡,只膚色黑了些。

王妃看見寶銀,如看見骨頭的小狗,跑過來就抱住了她的胳膊。

溫閣老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頭,肉眼可見的不開心了。

王爺臉上透著無奈,無奈中又帶著三分寵溺。

阿娘同我要行禮,王爺一閃身躲在了老太爺身後,老夫人拉住阿娘的手。

「都是家中晚輩,這禮他們哪裡敢受?」

老夫人道。

「阿娘說得甚是。」

王爺附和道,嘴角扯著個笑。

我莫名覺得他在溫家該常這樣的,對老夫人老太爺千依百順。

一場賞花宴辦熱鬧不已,若不是溫讓在一旁,我覺得自己個兒真要被旁人給瞧化了。

宴會開始王妃就說了,辦這場宴會也是因著她三兄要娶妻了。

借著宴會也叫大家瞧瞧,溫家老小對未來的三嫂有多麼滿意。

末了她還加了句「日後若誰還說閒話,便來溫家或王府說也成的。」

阿娘捏得我手背都疼了,溫家如此大費周章地給我做臉,皆是因著溫讓,我怎會不懂?

我去瞧溫讓,他只在我身邊站著。

眼底帶著笑,有些憨,又有些滿足。

27

我嫁他那日,他喝多了。

二嫂使人端了碗面給我,我一日沒吃,將一碗飯全吃進了肚裡。

舉著扇子舉得手都酸了還不見他來。

寶珠帶著三個小孩兒守著我。

三個小孩兒都生得好看,一樣的生了雙桃花眼。

男孩兒最長,是寶珠家的,同他阿娘更像些。

女孩兒一個圓乎乎,嘴角有梨渦,一個溫雅的,生了張瓜子臉。

今天日子喜慶,三個都穿著紅衣。

我有些憂心,若是我生,孩兒定然不會這般好看。

只盼著孩兒更像溫讓才好。

「三嬸,你便將扇子放下歇一歇吧!三叔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說話的是糰子,便是溫閣老的長女,她小小年歲,說話小大人般,一點都不像她阿娘,全然同她阿爹一個模子。

「我阿爹當年娶我阿娘時千難萬難,大舅舅娶妻他不敢為難,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小舅舅了,定然要將小舅舅喝倒才了事。」

大寶說完,溫雅便嚴肅地點著腦袋。

「那是趙拾安運氣不好,誰叫他娶的媳婦有三個兄長開著?不過三嫂,我覺得趙大寶說得甚有道理,你便先將扇子放下吧!三兄不定什麼時候能回呢!

長兄得罪的人不知多少,今日約莫都報到三兄身上了。」

寶珠將我手裡的扇子拿過去擱在床上,我思索著她將才的話,在心底嘆氣。

寶珠對她長兄,真正是瞭若指掌啊!

「姑母說得甚是有理,三嬸要喝茶嗎?」不待說完,糰子端了茶來。

溫柔又端了點心,我吃飽喝足了,孩兒們沒了耐心,跑出去瞧熱鬧去了。

房裡只剩下我同寶珠。

「幼時阿姐帶著我,什麼營生都做過,阿姐為了養我,不知吃了多少苦,阿爹阿娘同兄長們都不容易,人情冷暖也都體味了一遍。

我三兄最是溫柔不過的人,只他嘴笨,不會說話,一心要娶個合心合意的才蹉跎到了如今。

我阿姐說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真心了,你嫁到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你只管真心待我三兄就是,其餘萬不要多想。

你看我阿姐,最是愛誰懶覺,她那日若是起得早才嚇人呢!可她為了你同三兄的婚事,已同二嫂忙了許多天了,每日笑眯眯沒說過一句累。

阿爹阿娘是最好相處的人,他們從不為難媳婦兒,我家亦沒日日請安站規矩的時候。只要你同三兄過得好,他們便滿足了。

二嫂操持這一大家子,諸多不易,三嫂若是願意幫襯,她不知多開心。

我最愛賴在娘家,三嫂莫嫌棄我才好。」

待說完,她便用漆黑的眼睛盯著我。

誰說她痴的呀?

我沖她認真的點點頭。

「我沒什麼本事,日後便日日給你們做好吃的吧!」

「不好,你若日日做豈不是累壞了?到時三兄定然又要怪我了。過幾日做一頓解解饞就是了,到時我同阿姐給你打下手。」

她蹙眉想了想才說道。

「好,到時我們便一起做。」

28

溫讓是被撫回來時我已坐著睡著了。

婆子將他扔下,笑嘻嘻地出去了。

我看他模樣,是真醉了。

叫春紅打了水來,我梳洗換了衣,使了春紅出去,給他擦了臉,換衣是不能了,我搬不動他。

紅燭燃著,他就躺在我身邊。

睫毛根根分明,臉頰鼻頭微紅,嘴角抿著,有些可愛稚氣。

我竟真嫁到了溫家,嫁給了他。

多麼奇妙啊?甚至到了如今我都沒弄明白他到底看上了我什麼。

「三郎,你到底瞧上我什麼了呢?」

我慢慢拂過他挺直的鼻樑,他是好看的。

只日日有長兄那樣的人對比著,他自己才覺不出來罷了!

長兄那是一朵高嶺之花,還帶著刺,身上沒一絲煙火氣,讓人望而生畏。

也只我長嫂那般的人,才敢靠近肖想,旁人也就看一眼,再多的想都不敢想。

可他不同,身上是滿滿的溫情,看著舒朗開闊,叫人忍不住想靠近。

我喜歡的人,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他心無塵埃,明亮耀眼。

不知我是何時睡著的,待睜眼時,那人便一雙眼灼灼地望著我。

不知何時,我竟躺在了他懷裡。

「抱歉,醉了酒。」

他開口道,是很濃的酒氣,但不難聞。

紅燭還亮著,窗外還漆黑一片。

「要洗漱麼?」

我要起身,他不讓,叫我躺著。

他自己洗漱了一遍,又換了衾衣在我旁邊躺下了。

「許多事兒都沒做,如今如何是好?」

他平躺著,雙手抱在胸前,躺得十分板正。

「無事,皆是虛禮。」

然後我們又各自沉默著,燭火搖曳,我覺得額頭上沁出了汗。

「阿樓,我今日很歡喜。」

「我也是。」

他轉身看著我,我看見他眼裡小小的兩個我,微微咬著唇,臉頰殷紅如血。

他輕輕挪了挪,將臉靠過來,微涼的唇貼在了我的上。

我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阿樓。」

他喃喃自語。

「可以麼?」

這是兵荒馬亂的一晚。

我不想回憶,估計溫讓比我更不想。

第二日我們黑著眼圈去認親,收到了無數友好但調侃的目光。

我將自己做的鞋子荷包一一送出去,又收了滿滿一盤叫春紅同我大開眼界的回禮。

待吃了早食,溫閣老將溫讓提溜走了。

長嫂提溜走了我。

我垂著腦袋不敢看她的眼睛,太不含蓄了,說好的看透不說透呢?

「阿樓啊,這個夫妻生活和諧是十分緊要的,你懂吧?」

我抬頭看了長嫂一眼,又低下腦袋。

話說您眼中的幸災樂禍是怎麼回事兒啊喂?

「這事兒吧一回生二回熟,日後慢慢便好了,男人嘛,要多肯定多鼓勵才是,明日你們便遲些再起,你看這眼圈黑的。」

如此這般,長嫂便將我給打發了。

溫讓約是被長兄打擊了,第二日天還沒黑透就關了房門。

第二日我們確實沒去請安。

日子平淡,郎君們都是朝中的緊要人,日日早出晚歸。

29

長嫂亦如寶珠所說,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醒的。

二嫂長著家中中饋,又兼著外出交集的活計。

自過了新婚,二嫂便拉著我,家中事物便罷了,我亦十分害怕出門,不愛交集。

多時便是領著一幫小孩兒在廚下倒騰,反正不論做出什麼來,都有人捧場也就是了。

寶珠又有了身孕,走到哪裡身後都跟著王爺,眼珠子不錯地盯著。

懷孕了約莫脾氣會不大好,她總用一雙黑漆漆的眼偷偷瞪王爺,每每長嫂發現了便要訓她。

她便耍賴痴纏,直到睡到長嫂旁邊才罷休。

於是家裡便時常見長兄站在檐下訓王爺,王爺黑著臉默默地忍受著。

其餘人在一旁瞧熱鬧,時不時還要感嘆一番。

當然敢惹長兄的也只阿爹阿娘同長嫂,長嫂看長兄教訓王爺,也只瞥一眼。

「你多大了,睡覺還要人哄不成?若實在睡不著,便哄圓子去。」

圓子便是我家的三姑娘,長嫂同長兄的第二個孩兒,剛滿兩歲,正是黏人的年紀。

長兄默默地轉身去哄圓子了,背影說不出的淒涼可憐。

堂堂一國閣老,在家中便是這般的待遇。

不怪寶珠愛纏著長嫂,實在是同她在一處不僅有趣,還能學到許多。

平日裡無事時,除了總在忙的二嫂,我們多都聚在阿娘的屋中做針線說閒話。

長嫂幾乎將大慶走遍了,說到風土人情,各地風俗,她無有不知的,她不僅知曉,還能說得有趣生動。

聽聞寶珠和二嫂的私房錢全投在了長嫂的買賣里,每年都拿分紅。

我將自己的嫁妝清點了一番,溫讓看我翻箱倒櫃的,問我要作何。

「阿娘都說了,長嫂是個錢串子,最是會賺錢,這樣的機會放在眼前,旁人求也求不到,我自是要學寶珠同二嫂,將錢投進去的。」

「你就不怕賠了?不怕寶銀將你的銀子眛下了?」

「你這是玩笑呢吧?長嫂是什麼樣人?我那三瓜兩棗她還瞧不上呢!賠便賠了,你養我也便是了。」

他低頭親了親我的唇角,眼裡泛著笑。

「你那點是少了,我便給你添些。」

我想他的身家全在床頭的柜子里鎖著,鑰匙在我手裡,他拿什麼給我添呀?

「鑰匙在你手中,你看著取就是了。」

約是將我看穿了,他又倒。

我伸手抱了他,他生得高,我要看他就要仰著頭。

「三郎,我好生快活,活了這許多年,嫁給你後我才知什麼樣的日子才叫日子。家中父母疼愛我,兄嫂妹妹親近我。

日日同她們一處說話做事,我這樣笨,什麼也不會,可她們從不嫌我,只慢慢地教我。出了門也處處護我,家中的孩兒們敬我愛我。

我能有這樣的日子,只因遇見了你。」

他手指帶著薄繭,觸過我的發梢眼尾,落在了我的鼻尖上。

「阿樓,你不必妄自菲薄,我家的人都是經歷過劫難的,最是將真心二字看得重要。你若不曾真心相待,他們亦不會全心待你。

你冬日給阿爹阿娘縫脖子,給孩兒們做帽子靴子,幫著寶銀帶圓子,無有不盡心盡力的。

阿娘同我說了多少次,我們家的孩兒皆是好命的,娶的嫁的都是萬里挑一的。」

30

我將他的手指扯下來放在唇邊親了親。

「若這是門買賣,我做得多划算?就我一人,換回了多少?」

阿娘說溫家的男人都不會說,要不然長嫂同長兄也不會蹉跎那許多年。

溫讓也是這樣的,他總是做得多說得少。

比如我阿娘,他只我放心不下,便在離家走路不足半刻鐘的巷口給阿娘買了間院子,又親自盯著修整了一遍。

逢年過節家他都會親自去將阿娘接到家中來一起過,家中二老有的,絕不會少了我阿娘的。

他拿真心待我,我自是要還報十分的。

「是,我家阿樓自是最聰慧的了。」

他親了親我的額角。

「你不是最是羨慕寶銀去過的地方多麼?若是她還出去,我便讓她也帶你出去看看,我若還出去,也帶著你去,這萬里山河,有時間是該出去好好看的,拘在後院這一畝三分田裡,好好的人也痴傻了。」

我欣喜地望著他,這就是溫家男人的胸懷,從不將妻子看作自己的附屬品。

「你不是要尋寶銀去麼?乘著寶珠在你便快些去吧!長兄什麼都好,唯獨對著寶銀,那真是心眼雄安得沒針尖大,誰多占了寶銀半刻鐘他都要計較的。獨寶珠,寶銀萬事都護著,他亦沒法子。」

想起長兄看見寶珠賴著長嫂是立馬黑下來有敢怒不敢言的臉,我同溫讓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笑。

長兄吧他太在乎長嫂了,長嫂又是個有大主意的,長兄能將長嫂放出跑,心中不知多難。

可見真正愛一個人時,會斤斤計較,亦會叫她活得隨心所欲。

我拿著私房錢去尋長嫂,她在院中陪著圓子同寶珠玩兒呢!

今日休沐,二兄陪著二嫂回娘家去了。

長兄站在窗前瞅著院中的長嫂,那窗下是張書桌,長嫂常在那桌上寫字讀書。

長兄手裡握著本書,眼神卻全然不在書上,這是要站成望婦石了。

寶珠已住了是來日了,王爺今日亦不在,他想找個出氣兒都沒地兒找去。

圓子正是惹人疼的時候,肉乎乎白嫩嫩一團,嘴裡嘀嘀咕咕學著說話,口水又多,還極愛親人。

「小圓子快到三嬸娘這裡來。」

我將手中的包裹扔到石桌上,蹲下身去寶圓子。

她伸出藕節似的手臂將我的脖子一摟,吧唧一聲親在了我的臉頰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口水印子。

「這京城不知多少孩兒,為何只我家圓子這般惹人疼愛呀?」

我抱著她坐在凳子上逗她。

「阿祖說圓子吃得多,招人疼。」

小人兒偎在我懷裡,說得有模有樣,肉乎乎的臉頰,黑漆漆的眼睛,睫毛長得都能扎小辮子了,看著人時都要將人的心看化了。

「你這是作甚?莫非也要搬到我這兒來住?」

長嫂玩笑道,我自覺脊背冷颼颼。

「長嫂千萬莫開這種要人命的玩笑。」

我瞥了眼長兄道。

我不是寶珠,膽子小,害怕長兄用眼神凌遲我。

長嫂轉頭去看窗里的人,噗哧一聲笑了。

「寶珠今日要回去的,她想吃荔枝,王爺去買了,買來了便接她回去。」

窗里的人畫兒便動了,嘴角明顯帶了笑,伸手將窗戶關了,這回該真是讀書去了。

31

「這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長兄,我們圓子都知道讓著姑姑,只他不能,他一年四季霸占著阿姐,我只待幾日怎就不高興了?」

寶珠還不顯懷,人懨懨地趴在桌上,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長兄。

長嫂伸手摸著她的發頂哄她,我在想這才剛五月,王爺去了何處買荔枝?

「這是我的私房銀子,拿來給長嫂,長嫂也幫我賺銀子。」

「你就不怕虧了?」

「虧了便虧了,我雖不會做生意,也懂買賣有賺有賠的道理,萬一真虧了,不是還有三郎麼?總之他是不會餓死我的。」

「是, 咱家最有本事的就數三兄,他有手藝, 到了何時也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我得意地點點頭,我家溫讓,自是好的。

「不知為何, 好好的人進了咱家,臉皮便慢慢厚起來了。」

「是啊!不知是為何呢?」

我一本正經地問道,長嫂同寶珠聽了,亦笑了起來, 圓子看我們笑, 亦跟著笑。

夏日才至, 日子這樣好。

阿爹說這樣的日子合該去蹭飯,一群人浩浩蕩蕩穿過那道可有可無的門洞去王府吃飯。

王爺不知哪裡尋來的荔枝,額頭還有汗,看著我們帶著寶珠回來。

待阿娘回來,什麼也不說只攬著我掉淚。

「作(」「不吃既成, 你還折騰她,我看拾安真是將你給慣壞了.」

阿娘說道。

「阿娘莫說她, 她好不容易有想吃的, 尋來叫她吃就是了, 又不是尋不到。」王爺護著寶珠。

阿娘心疼女婿,也是心疼寶珠的, 笑著說了句「你就慣著她吧!」也就算了。

孩兒們在院中吵吵嚷嚷地玩鬧,累了便跑到阿爹阿娘跟前要水喝。

阿爹摸著花白的鬍子笑呵呵地瞧著, 阿娘親自給他們喂水喝。

溫讓瞧瞧同我說,我們也生個孩兒吧!

日子都是這樣過的,又似都不這樣過。

長兄同長嫂也鬧彆扭,不過半日總會好的。

二兄脾氣最好, 從不同二嫂紅臉,約二嫂是個真正好好教養長大的吧?總是謙和有理,家中數她最累,可她從不抱怨,似樂在其中。

家中人都體諒她的辛苦不易,她自己卻從不居功。

我同溫讓也會吵嘴, 只我這人沒記性,吵過就忘, 他性子憨厚溫吞, 從不記仇,於是很多事兒便這樣輕輕地掀過去了。

阿爹阿娘最是不講理, 兒子同媳婦吵架,定是兒子的錯。

兒媳閨女孫子孫女皆在他們的炕上有位子,獨兒子沒有。

每每看著一家人熱熱鬧鬧的一處,我覺得自己像在做一場夢。

我家的老太太說我壓不住游家的福氣, 而今我卻嫁了京城最好的人家。

到如今我都不知溫讓看上我什麼了。

只如今這些都不緊要了, 牢牢抓住眼前的就是了。

舊時的事兒就像一場雲煙,老太太,阿爹,南笙, 不喜歡我的人在不能傷我分毫。

因為我擁有的已太多,心中裝得滿滿當當皆是愛。

其餘不緊要的,便都釋懷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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