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煙霧繚繞,讓他的臉有一瞬間的模糊。
半晌他開口:「除了結婚,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不,他給不了。
因為我曾經奢望的是他的心。
6
傅斯延待人接物其實都比較冷淡,但有時候興起,又可以早起為我做一頓早飯,在外人面前給我足夠的尊重,給予我盛大的寵愛,我便天真地以為自己是不是不一樣。
是從什麼時候不再期望有一個結果呢?
可能是我跟他的開始本來就不是清清白白的。
可能是我在他的選擇里,永遠都排不上位置。
也可能是昨晚那通電話。
他手機響起,我看到了螢幕上的字。
黎萱。
我收回視線,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繼續打牌。
他起身出門去接了電話。
回來後,嘴角盛滿了微笑。
黎大家族的長千金,我其實在一個飯局裡遠遠見過她。
她確實是氣質不凡,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自信的光芒。
不是我這種經過多年努力極盡偽裝後的樣子,一戳就破。
而是真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矜貴。
最重要的是,他們家世相當,門當戶對,可以給他的事業更多的幫助。
而我,好像沒什麼可以給他加持的地方。
如果有這樣一個未婚妻,換做是誰都會開心吧。
我沒有說話,看著他英俊的面龐,只是淡淡搖了搖頭。
傅斯延,再見了。
7
我又回到了劇組,這部戲馬上就要結束了。
半個月後舉辦殺青宴,我沒想到的是傅斯延也來了。
而一向與我不對付的安倩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對我發難。
她在劇中飾演的是惡毒女二。
劇里有一個扇我耳光的情節。
是在剛進組沒多久時拍的。
可她舊事重提:「各位老闆們沒見過我跟沈老師對戲吧?今天趁此機會,沈老師咱們來一場?」
選的就是這個劇情。
導演有一瞬間的尷尬。
但安倩攀附上了這部劇最大的投資方黃老闆。
一個年過半百,肥頭大耳的男人。
我其實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過她。
想來可能是我們同時競爭這部戲的女主角,而卻被我拿下的原因。
其實拍戲過程中,她就對我頗有不滿。
只不過當時礙於我背後有傅斯延的原因,一直不敢太張揚。
現在,他要訂婚的事情滿城皆知。
而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已和平分手。
所以,她要來踩我兩腳,我也理解。
見我沒說話,她坐在黃老闆的腿上,挑釁地看著我:「沈老師是天選女主,不會不敢吧?」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沒有人會在這種場合里拒絕大投資方。
我答應了下來。
安倩眼裡閃過一絲輕蔑,我看懂了她的意思,無非是在說想藉機打我又怎麼樣?
黃老闆是最大的 boss,饒是傅斯延在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他不會因為我而得罪這個人脈。
我本來也沒指望傅斯延能出手幫我。
離開他後,我已經做好了會遇到很多困難的準備。
他不可能永遠成為我的庇護,我得自己在風雨里成長。
對戲的時候,安倩一巴掌扇了下來。
她下手極重,我被打得耳朵嗡嗡嗡作響。
導演喊了咔後想出口解圍,安倩甩了甩手,抱歉地對他說道:「導演,我剛才沒做好準備,好像沒卡對時間,讓大家見笑了,要不我們再來一次吧?」
這是存心的為難,任誰都看得出來。
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但也都放任著她的胡鬧。
不過是女人之間的把戲。
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戲子而已。
巴掌一下下地扇過來。
她的神色是說不出的得意:「不好意思啊,臨熙,我沒發揮好,你不介意再來一次吧?」
傅斯延坐在黃老闆的另一側,自始至終他都冷冷觀望著,單手握著酒杯,青筋凸起,好看的側臉蒙上一層慍怒,可他依舊沒有吭聲。
我也自知。
分開後,就應該一刀兩斷。
他沒有義務再為了我說話。
我強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輕聲道:「不介意,但今天不是我們的主場,咱們把剩下的時間交給其他人吧,畢竟戲已經拍完了,期待下一次合作。」
她略略不滿,撒嬌地摟住了黃老闆的脖子:「人家還想玩嘛。」
8
傅斯延手輕一下淺一下地敲打著桌面,像是無意又像是提醒。
而戲已經演到這一步了,我們都是資本的玩物而已,在利益面前,誰是誰的女人都不重要。
黃老闆沉下臉來,輕嗤一聲:「下去。」
安倩一愣,便也識趣地從他腿上站起來,乖巧地坐回了原位。
我覺得沒意思極了。
藉口去衛生間。
臉上是火辣辣的痛,左邊的臉腫起來很多,我愣著強忍著沒哭。
再苦再難都經歷過了,這些又算什麼呢?
我平靜地拿出化妝品開始補妝。
出來的時候,碰到了傅斯延。
他背對著我,手指間的星火半明半滅,而窗外是車水馬龍,燈紅酒綠。
「教給你的你都忘了是嗎?」
他轉過身來,依舊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樣子。
我站到他旁邊,頷首微笑:「沒忘,但是這不是合適的時機。」
「傅總先忙,我就先走了。」
側身而過的時候,他卻突然拉住我的手。
我順著手腕迎上了他的眼:「傅總這是,什麼意思呢?」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傅斯延放開我的手,捏成了拳頭又放了下去。
他摁滅煙頭,看著我:「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臉上的疼痛提醒我,我跟他已經結束了。
再糾纏下去,沒有任何的意義,反而徒增煩惱。
我輕聲道:「傅總,沒必要。」
他的眼睛裡盛滿了陰鷙:「有必要。」
我想到以前。
那是在一起的第三年,我在一部劇里演女三號。
在一次不經意間,我得罪了女主。
據說女主角也是一個金主的女伴。
她囂張跋扈,以為自己有靠山便在劇組裡作威作福。
在傅斯延身邊三年,我早已學會了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
可當天比較冷,因為她 NG 多次,所有人在冰天雪地里等她又不能走。
大家怨氣也比較深。
眼看著她再次 NG 不過,導演提議先拍下一幕。
下一幕是我的戲。
她便以為是我跟導演說了壞話。
我的那場戲是需要在河裡拍攝的。
可是她從中作梗,導致拍攝了很多條都沒過。
我在河裡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嘴唇發紫,人也在不停地顫抖。
剛好那天傅斯延路過劇組來探班,被他看到後,他不顧眾人的眼光,直接從河裡把我抱了出來。
「乖乖,還冷嗎?」言語間的心疼不是假的。
我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剛才沒覺得一丁點的委屈,只因為他一句乖乖,所有的偽裝都盡數崩潰。
我的眼淚打濕了他胸前的襯衣。
他抱著我回到了酒店。
細心地給我洗了一個熱水澡。
他一向高貴,那是第一次,他主動為我服務。
我便覺得啊,哪怕他是對我逢場作戲,我也值了。
那晚他捧著我的臉,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恨的話:「別人欺負你,你就給我加倍還回去,有什麼後果我都給你兜著。」
那天后,戲都拍到一半,女主被換了。
而那個女生自此在娛樂圈徹底沒有了姓名。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權勢的力量。
我知道是他做的,但我沒敢問。
我只是感到後怕,也許某一天,我也會這樣,徹底消失。
於是我在娛樂圈裡一直謹言慎行,不敢得罪誰,不是為誰,而是為我自己。
我嘆了一口氣。
「傅總,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以後還會遇到更多的困難,你也打算這樣嗎?把你的未婚妻置於何地?」
他緊皺著眉頭。
大家都是聰明人,言盡於此就夠了。
再說多了,就沒意思了。
我朝他點了點頭:「感謝傅總抬愛,今後的路我得一個人走了。」
9
離開傅斯延後,我才真正算是體會到了人間疾苦。
之前因為他的關係,人人都能給我一些薄面。
可失去一個有力的靠山後。
我的資源一跌再跌。
甚至每一部戲都碰壁。
經紀人說:「臨熙,這個圈子就是這麼現實,咱們現在這樣很難有出頭的機會。有人捧的時候人人都會來阿諛奉承,人走茶涼後就會說一句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定了人。」
我回想這 6 年。
自己也算是踏踏實實在演戲。
但局限於自己長相的原因,多半都是偶像劇。
這種劇,用誰都可以。
更何況我也 26 歲了。
有更年輕的小花們一茬又一茬地湧進來。
又便Ṱűₒ宜又好用。
還有很多是自帶資本的。
留給我的機會確實是不多了。
之前積累的一些資源也沒有什麼好的劇本。
經紀人接著說:「要不就去接綜藝吧,來錢快,咱們雖然說不是大紅流量,但出道這麼多年,在觀眾眼裡也算有個臉熟。」
我拒絕了:「我本來性格就悶,也不會接梗,去了只會讓大家覺得我更無趣。」
經紀人想了想也覺得是。
見我這邊工作上沒有指望。
公司便安排她去帶其他的人。
她安慰我道:「臨熙,我們也不能一條路走到黑,如果這條路走不通,要不要換個方向?」
換個方向?
她給我發來一個文藝電影的女主角招募。
「天才女導演郭玉,她不聽資本的。不過吧,她的戲要求很高,而且文藝片片酬低,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電影名字叫《新生》,講述的是一個底層離異女人在社會上的經歷與最終被救贖的故事。
這種角色,我確實從來沒有涉獵過。
但看完介紹後,我十分觸動。
不管結果如何,我想去試試。
於是我親自發了個人介紹到她的郵箱。
10
沒等到回復,卻等到傅斯延和黎萱舉辦盛大訂婚儀式的消息。
畢竟算是上流圈子,這場豪門聯姻一整天都掛在熱搜上。
想不看到都難。
只是視頻里的他們兩人,冷靜又疏離。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可我明明,一點兒都不想哭的啊。
一定是風太大了。
在當晚的凌晨,手機響了。
我迷迷糊糊去接電話,那頭卻一直都沒有聲音。
我恍然驚醒。
猜到了是誰。
其實分開後,為了避免麻煩,我就換了各種聯繫方式。
沉默就像是山間的水潭,靜靜流淌。
只有彼此間的呼吸聲。
半晌後,傅斯延終於先開口了:「沈臨熙,如果你想通了......」
我輕聲打斷他:「傅斯延,我們不要再聯繫了,今天后我不會接你電話了,你已經訂婚,不管你們出於什麼目的組合在一起,我都希望你能對這段關係保持忠誠。」
良久傅斯延都沒有說話。
而我掛了電話。
可我卻一宿沒睡,睜眼到了天亮。
11
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見到傅斯延的未婚妻。
那是一個商業聚會。
托圈內好友的福,她說帶我去大佬面前混混臉熟。
介紹的時候,我看到了黎萱。
確實是太好認了。
她本來就美得驚心動魄,如果不是要接管家族業務,或許她出道就能火吧。
再次感嘆有的人出生就在羅馬。
也舒了一口氣,傅斯延有個這麼優秀的未婚妻,挺好的。
我拿著酒杯倚靠在桌邊看她跟其他的大佬們談笑風生。
整個人散發出來的不僅僅是自信。
那是我從來祈求不到的高度。
也會有羨慕的吧,我想是的。
走神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我本打算先走一步的,畢竟我跟傅斯延的事情她多多少少會有聽說。
我不想破壞別人的婚姻。
她卻毫不在意,對我揚起一個微笑:「聊聊?」
在貴賓室里,黎萱抽出了一支煙,掃了我一眼:「你還真是個聰明的女孩。」
可能她是誤會了。
我開口解釋道:「黎小姐,我跟傅先生在你們決定訂婚的時候就和平分開了,以前的事情早已過去,你不用擔心我,更不必擔心他,我們都是成年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她輕笑一聲,吐出一個煙圈,在空氣中暈開。
「你以為我是來對你問責的?」
我看著她,確實想不清楚她找我的目的。
「那晚,他給你打了電話是吧?」
心裡忽地一縮,我咬緊嘴唇,不知道她問這句話的意思,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她開口道:「我聽說,你跟了他 6 年?」
我沒回復。
「確實是挺長的時間了,就這麼走了,不覺得可惜?」
這次我堅定地搖頭:「不,我只是不去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曾經快樂過,已經足夠了。」
她沒說話,好像在思考什麼。
臨走時,我問她:「你愛他嗎?」
她像是看笑話一樣看著我:「我們這種家庭出身的,感情有時候是最珍貴又最廉價的東西。」
珍貴是因為得不到。
廉價卻是因為人人都有一張虛偽的嘴臉。
「在家族面前,沒有愛情,只有利益。」
她問我:「不會覺得遺憾嗎?」
「我不愛他,我也有愛人,聯姻只是因為我要靠他們家獲得黎家的最終掌控權,而傅斯延也需要我給的資源,助他坐穩一把手的位置。你不用把我當敵人,如果你願意.....」
我打斷她:「不,我不願意。」
她輕笑一聲,把煙摁滅:「那祝你所念皆所得。」
12
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沒有戲拍,沒有通告要趕,我打算回老家休養一段時間。
畢竟外婆年紀大了,想我了。
我是家裡最不受寵的女兒。
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從小我就是夾心餅乾,各種不討好。
原本我爸媽是想把我過繼到別家去的。
是我外婆阻撓著,豁出老命要留下我。
當時我爸本來就不想管她,於是便更有理由了。
最後我跟著外婆回了她那破敗的屋子。
是她,靠著撿破爛,靠著種地,靠著那點微薄的收入一點點把我拉扯大。
10 多年婆孫倆的苦苦掙扎,還好迎來了不算差的結果,我考上了大學。
我走出山村的時候,外婆送我到火車站淚眼婆娑:「娃兒呀,以後要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能把我養這麼大她已經做了很大的努力。
我含淚點了點頭,擁抱了外婆,輕輕拍著她的背:「外婆你放心,我會好好的,等我接你來城裡享福。」
19 歲的時候,朋友拉我陪她參加選秀節目。
我真的一點兒才藝都沒有,性格也不算討喜。
為什麼參加?僅僅是因為獎金有 5000 元。
如果有了這錢,我的學費就有了著落。
只是沒想到我會一路走到最後,拿下了冠軍的獎座。
主持人讓我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就哭了,對著鏡頭說道:「外婆,你看,我出息了,你再等我幾年,我回家給你蓋大房子。」
評委們都笑了出來。
只有我知道,這真的是我最大的願望。
後來趁著節目的熱度我拍了一些廣告,雖然公司抽走了大部分報酬,但我來說,已經非常好了。
他們不知道,餐廳端盤子一個小時才 6 元錢。
一年後我 20 歲,被公司拉去參加一個飯局。
我遇到了 27 歲的傅斯延,我的命運也將被改變。
13
怎麼說他呢?
好像沒有什麼詞能形容他的氣質和外貌。
因為只一眼,我的心跳就亂得沒有節拍。
他算是我活了 20 年遇到的最好看的男人。
當時公司讓我們去給大佬們敬酒。
輪到我走到他面前時,我緊張到頭皮發麻。
我已經忘記當時說了什麼話了,只是看他輕啟了嘴唇,語氣淡淡:「怕我?」
腦子裡的弦瞬間繃緊,我搖了搖頭。
嘴笨我也說不什麼話來,最後是公司解圍,我才得以脫身。
那個飯局上大家各顯神通,發揮自己的各種優勢,為的是讓大佬們能記住。
如果能被選中,或許可以少奮鬥很多年。
我也不是聖人,來參加這種局,也不過是想走捷徑罷了。
可看著大家的樣子,我又不想了。
說實話,我害怕極了。
我沒有他們見過的世面多,前 18 年都在那個小山村的小天地里度過。
沒人教我怎麼討好別人。
我只知道要生存下去,才能有後面選擇生活尊嚴的機會。
可當這一幕赤裸裸地攤在我眼前的時候,我退縮了。
結束的時候,懂事的人已經被帶走了。
我一個人出來,望著不知何時下起的大暴雨。
突然覺得自己好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