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消防員前夫江燃離婚的第三年,我和現任被困在了火場。
濃煙中,他踹開門,第一時間將唯一的呼吸面罩戴在了我現任的臉上。
他背起昏迷的現任,回頭對我嘶吼了一句。
「別怕,按我教你的方法呼吸,趴低等我!」
那一刻,我心裡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終於不用再擔心他會為我殉職了。
只是我沒想到,那句「等我」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1、
刺鼻的濃煙灌滿了我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滾燙的沙子。
灼燒著我的喉嚨和氣管。
身邊,我的現任男友林皓已經嗆咳到失去意識。
身體一軟,癱倒在我懷裡。
燒著的門框發出噼里啪啦的爆裂聲,絕望將我裹挾。
就在我意識快要渙散時,那扇被燒得焦黑的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面踹開。
一道穿著橙色救援服的身影逆光出現在門口。
是江燃,我的前夫。
離婚三年,我們第一次重逢,竟然是在這樣的煉獄裡。
他的目光掃過狼狽的我們,沒有絲毫猶豫,衝到面前。
他利落地取下自己的呼吸面罩,沒有看我一眼。
直接而用力地扣在了已經昏迷的林皓臉上。
他蹲下身,將林皓背起,步伐沉穩。
做完這一切,他才終於回頭,看向癱坐在地上的我。
跳動的火光映著他被燻黑的臉,那雙眼睛此刻被焦灼和命令填滿。
不帶一絲私人情感。
他對我用盡全力嘶吼,聲音因為煙燻而沙啞。
「蘇沁!別怕!」
「按我教你的方法呼吸,用濕毛巾捂住口鼻,趴低等我!」
說完,他背著林皓,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那條更危險、火勢更猛的逃生通道。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我心裡沒有恐懼或怨恨,只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江燃,這一次,你救的不是我,真好。
我終於,不用再背負那份可能會害死你的、沉重到讓我窒息的愛意了。
我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一個人活下去了。
我扯過身邊一塊被消防水浸濕的厚重窗簾,死死捂住口鼻。
蜷縮在相對安全的角落裡,等待著。
可我等來的,不是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而是一聲爆炸巨響。
「轟隆——!」
整個建築劇烈搖晃,天花板上的水泥碎塊和著火星砸落下來。
我聽見外面傳來隊友們的呼喊。
「江隊!」
「江隊——!」
意識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秒,我看著那片瞬間吞噬了他所有痕跡的火海。
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等我」。
可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2、
我在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中醒來。
純白的天花板讓我有片刻的恍惚,昨晚的火光、濃煙和爆炸聲還迴蕩在耳邊。
林皓躺在隔壁病床,已經脫離了危險,只是因為吸入過多濃煙,還在昏睡。
我撐著酸痛的身體坐起來,腦子一片空白。
病房的門被猛地撞開,一個同樣穿著制服、臉上沾滿灰塵的年輕消防員沖了進來。
是猴子,江燃在隊里最好的兄弟。
他眼睛通紅,布滿血絲,死死地盯著我。
他幾步衝到我的病床前,抬手指著我的鼻子。
「蘇沁!你為什麼還活著?!」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我的臉上。
「江隊是為了救你那個小白臉才死的!」
「他為了抄近路,被二次爆炸的衝擊波正面擊中!」
「你滿意了?你現在滿意了?!」
我呆呆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聞聲趕來的林皓父母立刻沖了上來,林皓的母親一把推開猴子。
「你這人怎麼說話呢?有毛病吧!」
「我們家皓皓也是受害者!」
「消防員救人不是天經地義嗎?你在這裡嚷嚷什麼!」
林皓的父親也板著臉。
「就是!什麼叫為了救我們家皓皓死的?」
「說得好像是我們害死他一樣!」
「你們消防員自己救援失誤,還有臉來怪受害者?」
猴子被他們推搡著,卻依舊用那雙噴火的眼睛死死瞪著我,眼裡的恨意幾乎要將我洞穿。
「天經地義?是!救人是天經地義!可他不該死!」
「他是我們隊里最英勇的隊長!」
「他從火海里救過很多人!」
「他本來有光明的未來!這個月就要提拔成副支隊長了!」
「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為了回來救你,」
「他根本不會走那條最危險的路!」
「他早就跟第一批人員安全撤離了!」
猴子的每一句話,都像燒紅的錐子,狠狠扎進我的心裡。
林皓的媽媽不依不饒,雙手叉腰。
「你這人真是不講道理!」
「我女兒也是被困者,她能決定誰先被救嗎?」
「再說了,他們早就離婚了!三年前就沒關係了!」
「你憑什麼沖她嚷嚷?」
她說著,還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嫌惡。
「掃把星!克夫命!」
猴子沒有理會他們的叫囂,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對我吼出這幾個字。
「當年我們就勸江隊離你遠點!」
「你這種女人,只會拖累他!只會害死他!」
「現在他真的為你死了!蘇沁!」
「你就是個害死英雄的罪人!」
「你這輩子都得給我背著這條人命!」
他被幾個聞訊趕來的護士和保安合力拉出了病房。
走廊里還迴蕩著他壓抑的哭聲和怒吼。
林皓的父母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地抱怨,罵猴子是瘋子。
甚至開始商量要怎麼找消防隊索要精神損失費。
我什麼都聽不見了,腦中只剩下「罪人」兩個字在迴響。
猴子說得對。
我就是那個罪人。
我是那個因無法承受他的職業壓力,而自私逼他離婚的前妻。
我是那個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推開他,卻在他死後感到「解脫」的混蛋。
我以為離婚,就能讓他好好活著。
我錯了。
我只是換了一種更殘忍的方式,親手將他送上了死路。
3、
我的手腳冰涼,身體和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我蜷縮起來,把頭深深地埋在膝蓋里。
林皓的家人還在為賠償款的事激烈討論著,直到醫生進來查房,才把他們請了出去。
病房裡終於恢復了安靜,靜得讓我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空洞的心跳聲。
一個身影停在了我的病床前,投下一片陰影。
我沒有抬頭,只是更深地把自己埋起來。
「丫頭,起來吧。」
是一個蒼老而溫和的聲音。
我緩緩抬頭,看到了一張布滿風霜的臉。
是江燃以前的消防老隊長,李叔。
他看著我,渾濁的眼睛裡帶著疲憊和深切的悲傷。
「猴子那孩子,是親眼看著江燃沒的,」
「屍體都是他背出來的……情緒太激動,你別往心裡去。」
他嘆了口氣,遞給我一杯溫水。
我搖了搖頭,聲音沙啞,「他沒有說錯,是我……」
「不是你的錯。」
李叔打斷了我,語氣堅定。
「我問過現場所有的隊員了。」
「江燃選擇先救你的男朋友,再折返救你,」
「是當時情況下最正確、也是唯一的戰術安排。」
我愣住了,茫然地看著他。
「當時你男朋友已經昏迷,完全失去自救能力,屬於最優先救援對象。」
「而你意識清醒,並且懂得江燃教你的火場自救知識,能爭取到寶貴的救援時間。」
「江燃的選擇,不是偏愛,也不是放棄。」
「這是一個消防員刻在骨子裡的專業本能。」
「換做任何一個指揮員,都會下達同樣的命令。」
李叔的話讓我腦中一片混亂。
我猛然想起,很多年前,我曾經靠在他背上,撒嬌地問過一個問題。
「江燃,如果我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同時掉進水裡,你會先救誰?」
他當時正在給我削蘋果,動作停頓了一下。
我不依不饒地追問。
「你是不是會先救別人?因為那是你的職責?」
「你的心裡,職責永遠比我重要,對不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心裡的委屈快要噴薄而出。
他才緩緩轉過身,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聲音很低。
「蘇沁,我希望永遠不要有那麼一天。」
「可如果真的有,我只希望,那時的你,是清醒的,是能自己游上岸的那個。」
當時的我,根本不懂他話里的深意,只覺得他是在敷衍我,為此還生了好幾天的悶氣。
直到今天,我才終於得到了那個遲來了許多年的答案。
他的選擇,從來都與愛不愛無關。
只與他的職責,他的信仰有關。
我以為我懂他,可原來,我從來沒有真正走進過他用生命守護的世界。
4、
心口一陣撕裂般的痛,比剛才被痛罵時更甚。
「李叔……」
我顫抖著開口,聲音微弱。
「他……他還有什麼親人嗎?後事……要怎麼安排?」
李叔搖了搖頭,眼裡的悲傷更濃了。
「他父母早就沒了,這些年一直一個人。他……」
李叔頓了頓,從隨身攜帶的黑色大包里拿出一個被燻黑、已經變形的金屬盒子。
盒子不大,上面還殘留著火場的溫度。
「這是在他儲物櫃里找到的,他唯一的遺物。」
「柜子上貼著紙條,說如果他有一天回不來了,就把這個盒子交給你。」
我看著那個盒子,猛地縮回了手,身體向後退去。
「他……他有什麼好留給我的?」
我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抗拒。
我們已經離婚三年了,他的人生里早該沒有我的位置了。
這個盒子裡裝了什麼?
李叔把盒子放在我的床頭柜上,金屬碰撞聲敲在我的心上。
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丫頭,不管過去怎麼樣,他心裡……還是念著你的。」
「打開看看吧,這是他最後留給你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