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大廳里,我又看到了秦池嶼。
想必合作已經談成,他正和對方握手言謝,被不遠處的我惡意凝視。
他回頭,就能對上我黏膩的視線。
可這次,他還沒能回頭。
在看到他身後有人拿刀刺向他時——
我下意識就衝上去,擋在了他身前。
「哥——?!」
20
行動總比腦子快。
我甚至不能理解前一刻的自己為什麼要擋上去,就那麼做了。
秦池嶼一臉驚慌失措,手都在抖。
我摁住他,「傷得不重,死不了。」
幸好我有被捅刀子的經驗,避開了要害。
方才刺向他的是個年輕男人。
秦池嶼把我送到醫院後,他一路跟了過來,頗為惋惜地看著秦池嶼。
那眼神,仿佛在看他的狗……看他箭下,僥倖逃脫的獵物。
我拳頭瞬間就硬了。
等醫生縫完針,我立刻越過人群揪出這陰暗批,猛地砸了一拳——
「你他媽的,故意捅他的是吧?!」
男人嗤然一笑,抹了把嘴角的血,沒否認。
不等我砸第二拳,秦池嶼就拉住了我。
沉下臉沖那男人道:「哥,你別鬧了。」
我怔了怔。
叫誰哥呢?
楊秘書眼疾手快把我拉到一旁,告訴我那男人是秦池嶼親哥,秦鄴。
他和秦池嶼同父異母,是秦父早死且未過門的白月光所生,外界稱他為——「私生子」。
看著他蒼白病態的可怖模樣,我不禁聯想起秦池嶼手臂上的針孔,和傷疤。
突然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21
秦鄴公然行刺的事不了了之。
傷好之後,秦池嶼又把我鎖在了那棟別墅里,嚴加看管。
心理醫生還是常來找我談話。
我們還是很討厭彼此,動不動就扇巴掌、瘋狂做恨。
後來我的病情在藥物治療下,好轉了不少。
可秦池嶼仍以報復之名,整天沒事找事,把我摁床上往死里整。
有時,我甚至分不清。
他那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的繾綣熱吻里,究竟裹挾著恨……還是異樣情感。
一切的懷疑與猜忌,終止於一個午後。
心理醫生持續治療的第三周,我的病情就穩定了下來。
那天,秦池嶼提出帶我參加一場商業晚宴,命人送來了相應的西服。
他在一樓,同楊秘書交談。
明明隔著那麼遠。
明明那會兒我是想離開,去試衣服尺碼的。
可他們之間的對話,我還是用唇語讀了個清楚——
「秦總,徐小姐已經在外面等很久了,就等您出去商議下周的……
「訂、婚、事、宜。」
22
秦池嶼頓住了手中的動作。
我的腳步也跟著頓住,呼吸幾乎凝滯。
我緊盯著他的唇,等他回答。
可他沒有正面回應楊秘書。
而是放下手中的文件,徑直坐進了庭院裡那輛保時捷……用行動代替回答。
我徹底僵在原地。
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兒,五味雜陳。
興許就像卡了根刺,咽不下也吐不出,硌得慌。
沒來由的煩躁。
當晚,我泄憤般扇了秦池嶼十幾巴掌。
在他要欺身壓下來「報復」時,又砸了他一拳,咽下哽咽:
「以後你換種方式報復我,打回來或是把我賣出去換錢……唯獨不能,繼續現在的事。」
秦池嶼愣了半晌。
旋即扯出個意味不明的笑,扼住我脖頸俯身逼近:「哥,你又發病了?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現在,我就不讓著你了啊。」
「……」
我沒有力氣抵抗他。
最終也只是咬破了他的唇,別開頭哽咽開口:「這是,最後一次。」
真的是最後一次,這麼報復我了。
23
那場晚宴,秦池嶼沒有和我同路。
他只是囑咐我注意安全,又偷偷派了楊秘書和一堆保鏢暗中跟著我。
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到了現場,看到二樓幾乎滿是老熟人時——我才反應過來。
這分明,就是場鴻門宴。
前腳剛踏上二樓,果不其然就有一對男女緊隨其後,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們晃蕩著杯中的紅酒,召集其他人圍觀,重提舊事用語言辱罵我。
其實,我不太記得那些事兒了。
只是我清楚自己前兩年不算什麼好東西,這會兒又在秦池嶼的場所,便笑著認了。
畢竟所有的辱罵於我而言如過堂風,吹過就沒影了。
我靜靜觀賞著他們「伸張正義,為民除害」的言論。
可我沒想到,我爸也在其中。
他被人群湮沒,在我要推開他們擠進去時——
砰的一聲。
方才那對肆意咒罵我的男女,手中抬起的紅酒杯碎了。
如果沒碎,它能精準砸中我腦袋,玷污這套白色西服。
這很快引起人群中的恐慌。
上一秒還在指著我鼻子痛罵的人,紛紛閉了嘴,靜候暗中開槍的人出場。
會場聞針可落整整五分鐘後。
秦池嶼的保鏢果然推開了大門。
可進來的秦池嶼墨色衣角染血,身旁還挽著……那位徐小姐。
24
緊隨他們其後的,還有秦鄴。
是本就病弱而被弄得奄奄一息,被保鏢拖進來的秦鄴。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
身後的楊秘書卻上前一步,「你不是想知道秦總為了找你付出了什麼代價嗎?現在,我告訴你。
「當初他媽媽死後,他被秦家遺棄了七年,直到秦鄴患了重病需要直系親屬輸血,秦家才大肆放出消息尋人。
「那時他本可以逃掉,可你爸拿你跟秦家達成了交易,他為了保護你放棄逃跑,後來又為了找回你,在秦家忍辱負重多年,甘願當秦鄴的血包……
「他都是為了你,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
楊秘書的話讓我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仿佛有根弦崩斷了。
什麼七年,交易?
我僵在原地,錯愕看向滿臉淡漠的秦池嶼。
他站在一樓大廳中央,向在座各位宣布了自己和徐家的聯姻,還有他父親把繼承權交給他一事。
半死不活的秦鄴,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父親,已經死了。
25
後半場晚宴我渾渾噩噩,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我撥開人群,終於在三樓露台找到了我爸,堵住他當面對峙。
三年不見,他還穿著滿身名貴、摟著跟我同齡的美女……又哪裡有半分破產的跡象?
面對我,他毫無愧色與驚恐,只有一臉嫌棄:
「小淮,我七年前就警告過你不要養那小瘋子吧?現在他脫離掌控連你都報復,我和你斷絕關係也是無可厚非的……」
又是七年。
我頭疼欲裂,沉下臉,只問:「當年你和秦家,做了什麼交易?」
他沒含糊:「我負責把你騙出國,如果秦池嶼敢逃走或是抗拒,國外自有人把你抓回秦家,逼他就範……」
「紀叔,你可真實誠。」
身後涼風習習,一顆子彈擦著我眼皮子底下掠過——不偏不倚打中了紀澤的右手。
美女被嚇跑。
他當即痛到面目猙獰,跪地不起。
我怔怔回頭。
「是他在你的藥里動了手腳,加重甚至創造了你的躁鬱症,哥。」
秦池嶼收起槍,拖著半死不活的秦鄴,掏出了一把熟悉的利刃。
是那天,秦鄴捅我的那把刀。
秦池嶼對準我背後那傷口的位置,毫不猶豫,捅在了秦鄴背上。
不止一刀。
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七刀……
直到他徹底咽了氣,秦池嶼才「噼啪」一聲,甩垃圾般面無波瀾撒了手。
這樣的他,讓我感到陌生。
「他們都說,我和你的七年,你是為了我。」
我強忍不適抬起頭,逼視他:「我是不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秦池嶼擦手的動作頓住。
他眸光陰翳掃了眼楊秘書,終是收回視線:「哥,這些我們回家說,不重要……」
「那你。」我喉頭哽咽了下,「是不是真的要和那位徐小姐聯姻了?」
今晚我的問題,似乎總出乎他意料。
他又是一怔,才漫不經心笑道:「是啊,哥,你應該很開心吧?
「我和她,是……」
不等他說完。
我轉身就爬上露台欄杆,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跳了下去。
26
從宴會廳中趁亂逃跑,本就是我的計劃。
可饒是經常從精神病院跳窗逃跑的我,也低估了這三樓的高度。
跳下去爬起來跑了不到三步,骨頭就「咯嘣」一聲。
狼狽倒地。
秦池嶼臉色煞白帶人堵了下來,見到如此模樣的我,突然就嗤笑出了聲。
他抹了把臉,目光如同淬了冰,蹲在我面前警告:「哥,跑是沒用的,你看,他們都死了。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回來,關起來繼續報復……
「你明白嗎?」
27
當了這麼多年精神病患者。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挺不稱職的。
秦池嶼,他比我更像個瘋子。
VIP 病房裡。
我爬起來,問他,究竟想要什麼。
他這次毫不猶豫,認真直視我的眼睛:
「報復你啊,哥。我恨你,討厭你,永遠永遠。」
我徹底被氣笑了。
「所以你為了報復我,把那三年接觸過我的人都集中在二樓,就為了區分誰整過我,然後挨個報復他們?」
在我甦醒的這段時間,楊秘書已經來病房罵過我了。
他罵我害了秦池嶼,差點兒毀了他的事業。
那晚秦池嶼想說, 自己和徐姓千金是形婚。
但因為我, 他連形婚也不要了。
唾手可得的利益,說放就放。
現下, 他卻想用拙劣的演技,表演出恨我的決心。
我沒有拆穿他, 又問:「我失去記憶的那七年,是怎麼回事?」
這讓秦池嶼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講了一個,和我記憶截然相反的故事。
故事裡, 是我從海邊撿回了被秦家遺棄的他, 也是我從喝醉了就愛家暴的紀澤手裡保護他, 靠母親留下的遺產養了他七年。
「那是沒有躁鬱症,正常的你。」
秦池嶼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懷念, 下一秒又變得幽冷:
「可後來,紀澤給你下藥,加重了你的輕度遺傳病, 甚至相當於把你從正常人變成了精神病, 只為控制你母親留給你的公司……」
他陰惻惻的語氣,已經讓我猜到了紀澤的下場。
我接著他的話:「所以後來即使我那麼對你……你都順從不反抗。」
秦池嶼沒否認。
也終於有理由應付:「哥, 我報復他們,是在報答你當年的恩情。可後來你對我造成的傷害不可磨滅……所以, 我恨你。」
28
不可否認。
那短短几個月我對他造成的傷害, 的確不可磨滅。
但。
「你真的沒有被爽到嗎?」
秦池嶼仿佛被我戳中,削蘋果的手霎時滲出血珠。
這次, 他不敢直視我, 否認了。
他重複,他恨我。
我不明白他的執著。
但我知道沒有再問下去的必要。
所以我說:「那就放我走吧。
「從此以後, 我們恩怨兩清,再無瓜葛……喂?!」
話還沒說完, 秦池嶼的淚水就像開了閥門的水龍頭,突然一下止不住了。
他哭到不能自己。
我徹底不懂了:「你到底想怎樣?」
既不承認喜歡我,也不肯放過我。
瘋子的心思, 果然很難揣摩。
可我沒想到, 秦池嶼會哭著問:「哥, 你難道就不記得那些前男女友,報復你的理由了嗎?!」
我……
確實不記得了。
那麼重要的七年都能忘, 那些不重要的人自然更容易忘。
他抽噎了好半天,才委屈開口:
「你, 是性單戀者。」
「……」
「你發病那段時間天天追一個, 可每次追到手, 你就立刻提分手拋棄他們……我見證了那麼多,我也會害怕。
「所以我只能討厭你, 恨你,我不敢也絕不能喜歡你……」
「那我先說, 我喜歡你。」我扶額抹了把他的小珍珠,「你也知道,發病時乾的事……是不能當真的。
「當然,如果你想繼續當我的狗的話——」
「汪。」
秦池嶼哭得梨花帶雨, 將自己放進了我的手心:「我喜歡你,主人。
「永遠,喜歡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