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窮那年,我撿了一條人魚。
只有巴掌大,鱗片還是透明的。
我用浴缸養著它,喂它小魚蝦,看它一天天長大。
直到某天醒來,浴室傳來水聲。
推開門,一個少年坐在浴缸邊,濕漉漉的銀髮貼在蒼白的肌膚上。
他回過頭,海藍色的眼睛望著我。
「哥哥,我的尾巴怎麼分開了?」
1
尾巴怎麼分開了?
我瞪大了眼睛。
對啊。
我那麼大一條魚呢?
一覺醒來就沒了?
「哥哥,你說話呀哥哥……」
流音晃動著腿,踢起水花,濺了我一身。
我抹了把臉上的水,皮笑肉不笑。
既然不是魚了。
應該可以教訓一下了吧。
2
流音是我十年前在海邊撿的。
那時候我剛創業失敗,欠了一屁股債,每天睜眼就是催債電話。
實在是煩了。
打算找片乾淨的海,給自己一個體面的結局。
沒想到一個浪頭打過來,腳邊多了個東西。
一團半透明的、膠質的玩意兒。
人身魚尾,巴掌大小。
鱗片細軟塌,沒有魚鰭。
只有一對小得可憐的、像是沒發育好的小手扒在沙地上。
我用兩根手指把它提起來,下一秒嫌棄地直皺眉。
丑得真別致。
物種也畸形。
說不定還是輻射變異體。
死了算了。
我這麼想著,準備把它扔回海里。
丑東西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張著嘴巴,低著頭蹭了蹭我的指腹。
然後吧唧吧唧地吸著。
痒痒的,濕濕的。
「……」
真他媽的。
我盯著它看了足足一分鐘,最後煩躁地嘖了一聲,把它揣進了昂貴的西裝口袋裡。
還往裡倒了點海水。
西裝是租來的,明天就要還,押金估計是泡湯了。
好了,這下沒死成,還多了個拖油瓶。
想到這兒,我放下狠話:
「丑東西,你可別害我。」
「我現在負債三百萬,你要是敢害我,我就拉著你一起死。」
口袋裡的東西動了動,然後很乖地沒了動靜。
我嗤笑了聲。
丑是丑了點。
腦子倒挺聰明的。
3
丑東西有點嬌氣。
不僅對自來水過敏,胃還像個無底洞。
短短三天,我就從負債三百萬,到負債三百五十萬。
這期間,只需要養一條人魚。
望著帳戶餘額上那一串刺眼的零,又扭頭看了眼正枕著氣泡、睡得四仰八叉的丑東西。
我抽了口煙,出掉了別墅。
這個空蕩蕩的房子是我的,可它的世界,只有這麼一個缸,還有一個我。
4
拿著這筆錢,我去了海邊。
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在沙灘旁建了一座簡陋但堅固的木屋。
屋子不大,勝在離海近。
最重要的是,我給它挖了個足夠大的池子,直接連通著外面的海水。
這樣想泡海水就泡海水,想吃海鮮就往海里捕。
沒有更方便的了。
5
丑東西叫流音。
我取的。
因為它老是吐泡泡,然後發出一個「溜」的氣音。
接下來的好幾年。
我每天早出晚歸,跑工地、找投資、陪酒陪笑臉。
而流音就待在那個大塑料桶里。
我回家的時候,它會扒在桶邊上,睜著那雙海藍色的眼睛看我。
離開的時候,又會自己鑽進桶里,老老實實地睡上一天。
再後來,我抓住了房地產的風口。
十年時間,像一場被快進的電影。
我的人生一路高歌猛進。
住所從海邊的破爛木屋,搬到了市中心的高級公寓。
又從高級公寓,搬到了城郊的空中花園。
最後,我們住進了這棟能俯瞰半個 A 市的半山別墅。
我也從一個負債三百多萬的窮光蛋,成了別人口中年輕有為的陸總。
6
這些年明里暗裡想爬我床的男男女女,能從這別墅門口排到山腳下。
可我沒那個心思。
我自覺自己已經有了家庭,並且還有個這麼大的兒子。
是的,兒子。
我一直這麼定位他。
我一手養大的,傾注了十年心血的……魚。
十年里,變的不僅僅是我,流音也在一天天地變了模樣。
丑東西不醜了。
鱗片從半透明長成了泛著月光的銀白,魚鰭舒展開來,像最華美的綢緞。
他變得很漂亮。
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明星、模特都要漂亮。
我經常胡亂地想,以後能配得上他的,會是條什麼樣的人魚?
溫柔漂亮的雌性,還是強壯英俊的雄性?
又或者,是個人類?
直到今天。
看著浴缸里這個光裸著身體,踢踏著水花,對我笑得一臉天真的少年。
我大概確定了他的取向。
也確定了我的。
7
我捏了捏眉心。
「哥哥頭疼嗎?」
流音從浴缸里探出身子,濕漉漉的手就要往我太陽穴上按。
我下意識後退半步。
「先把衣服穿上。」
「為什麼要穿?」
他歪著頭。
「以前都不用穿的。」
「以前你他媽是條魚!」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流音的眼睛立刻蒙上一層水霧,嘴唇微微發抖。
這表情我太熟悉了——
每次我凶他,他就會這樣,然後接下來三天都不肯好好吃飯。
罵都不行。
打肯定更不行了。
「對不起。」
我嘆了口氣,從架子上扯下浴巾扔過去。
「先擦乾。」
他接住浴巾,卻只是拿在手裡把玩。
「哥哥,人類都穿衣服嗎?」
「嗯。」
「那哥哥幫我穿。」
「我要跟哥哥穿一樣的,裡面的也是。」
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又看了一眼。
我覺得它大機率是穿不上我的。
手機在這時候響了,是秘書打來的。
說是城南那塊地出了點問題,對方臨時加價三千萬。
「操。」我又罵了句髒話,「我馬上回公司。」
城南那塊地,緊鄰深水港。
十年前我就盯上了,但當時沒錢。
現在終於有實力拿下,對方卻突然變卦。
轉身要走,手腕被一隻濕冷的手抓住。
「帶我一起去。」
流音仰著臉,眼睛裡閃著光。
「我想看看哥哥工作的地方。」
「不行。」
「為什麼?」
「因為......」
我卡殼了。
總不能說因為你不太像個人吧。
來回拉扯了半個小時,手機又響了。
「別催了,直接把文件拿過來。」
魚都貼身上了,走是不可能走得掉的。
8
「陸總?您在嗎?」
是秘書小李。
「我把資料送來了。」
流音突然抬起頭,眼睛眯成一條縫。
「是誰?」
「我同事。你待在這兒別動。」
我迅速抽身,反手帶上了浴室門。
走到玄關時,我整了整被扯歪的領帶。
鏡子裡的人西裝濕了大片,頭髮也亂糟糟的。
講真的,不太適合見人。
深吸一口氣,我拉開大門。
「抱歉久等。」
我接過文件袋,挑眉。
「還有事?」
小李僵硬地指了指我身後。
我臉色立馬變了。
果然,身後流音光溜溜地走了出來。
他還在滴水,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
小李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陸、陸總……」
「這是我遠房表弟。」
我硬著頭皮撒謊。
「剛從國外回來,不太懂規矩。」
流音走到我身邊,好奇地打量著。
「哥哥,他是誰?」
「我的秘書。」
「秘書是什麼?」
他湊近,鼻子動了動。
「他身上有香水味,好刺鼻。」
小李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我黑了臉。
一把拉過流音,用身體擋住他。
「文件我晚點會看,你先回去吧。」
「是,是!」
關上門,我轉身瞪著一臉無辜的人。
「我不是讓你待在浴室嗎?」
「水涼了。」
他理直氣壯,沒考慮自己是條深海魚。
「而且我想找哥哥。」
「那你就不能先穿件衣服?」
「不喜歡。」
流音搖搖頭,濕發甩出一串水珠。
「不舒服。」
他低頭看看自己。
「難道我這樣很奇怪嗎?」
奇怪?
你他媽簡直要了我的命。
「先把身體擦乾。」
我抓起浴巾給他擦頭髮。
「然後穿上衣服,聽見沒?」
「哦。」
流音乖乖地讓我擦拭,像個聽話的孩子。
除了他時不時蹭過來的動作實在不像。
「哥哥。」
「嗯?」
「剛才那個人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因為你沒穿衣服。」
「可是哥哥也經常看我啊。」
流音抬起頭,認真地說:
「而且看的時候,這裡會變大。」
他指了指我的褲子。
操。
我鬆開浴巾,後退兩步。
「哥去給你找衣服。」
「哥哥。」
流音拉住我的手腕。
「我餓了。」
對啊,他剛變成人,肯定需要吃東西。
「想吃什麼?」
「魚。」
「……除了魚呢?」
「蝦?」
看來飲食習慣沒變。
「在這等著,別亂跑。」
我去廚房拿了些刺身。
回來時,流音正蹲在地板上,研究自己的腳趾。
「哥哥,這個好神奇。」
他扭動著腳趾。
「可以一個一個動。」
我把盤子放在茶几上。
「先吃東西。」
流音聞到味道,立刻爬了過來。
還是爬。
他用膝蓋和手掌撐著地,屁股翹得老高。
我移開視線。
這他媽太考驗人了。
9
才一個上午,整個集團都知道了陸總家裡藏著個銀髮美人。
我讓小李去澄清,說那是我表弟。
然後謠言重點從「陸總養小情人」變成了「陸總是個 gay」。
我黑著臉走進辦公室,小李戰戰兢兢地遞上咖啡。
「那個……林小姐今天打了電話,說是約您一起去看人魚展……」
林家,幾十年前突然暴富的一個小漁業公司,目前卻是我最大的合作夥伴。
林老爺子的獨生女林曉月,二十五歲海歸,長得漂亮,能力也強。
唯一的缺點就是看上了我。
我想拒絕,可城南那塊地還得靠林家牽線。
「推到下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