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完整後續

他相信。

不管真假，現在都不重要了。

我語速不自覺地快了起來。

「是我爸告訴我的，他說，我出生就在終點線，池家的兒子只需要花錢就夠了，不需要學那些沒用的東西。我真他媽的以為是這樣。」

我笑了一聲，聲音裡帶著點涼意。

「所以後來我字都不認識幾個。再後來，我被他丟進公司。裡面的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廢物。」

「我想證明自己，所以為了一個方案，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星期，查遍了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地啃下來。可那份方案我爸看也沒看，背著我，把它扔進了碎紙機里。那一刻我才明白，無論我做什麼我爸都不會認可我。」

賀今山沒說話，從火堆里撥出一塊順手挖的紅薯，用幾片寬大的葉子包著，在手裡掂了掂。

然後，遞到了我面前。

「吃點東西。」

我抬起眼皮，眉頭立馬皺住。

「拿開，我不吃這種……」

「甜的。」

「春花刨出來的那一叢，結的紅薯最甜。」

神經病。

我罵了句，接了過來。

小口咬了一下，確實挺甜的。

「池微。」

「嗯？」

「甜嗎？」

「挺甜的吧。」

「那你看它看起來是不是一點也不好。」

「你想表達什麼？」

這個鄉巴佬不會是想給我講什麼人生哲理吧？

「沒什麼。」

賀今山繼續撥火，語氣淡淡的。

「就是覺得，有時候看起來不好的東西，不一定真的不好。」

「賀今山，你……」

「我什麼？」

「你別裝逼。」

我別開臉，又咬了一口紅薯。

「還有，別說這些黏膩膩的話。」

外面的雨聲更大了，偶爾還夾雜著遠處的雷聲。

「賀今山。」

「嗯？」

「你還是第一個誇我的人。」

「感覺你不像是會缺人夸的人。」

我以為他說的是那些圍在我身邊，說漂亮話的人。

「那些都不算，都是為了錢和好處。」

「沒有，我是說你很優秀，感覺會有很多人夸。」

呼吸猛地一滯，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指尖不受控制地在螢幕上滑動。

我需要證明些什麼。

對，證明他看錯了。

怎麼會有人覺得池微好。

我點開瀏覽器，輸入了幾個關鍵詞。

很快，一條加粗的標題跳了出來。

「你看。」

我把手機螢幕懟到他臉前，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變調。

「他們都說我害了這個女孩，所有人都罵我……我、我還有很多其他負面新聞……我不好！」

「你肯定是因為沒上網，沒刷到過這些，所以你不知道……」

「我看到過。」

「你看過？」

「那你還……你還誇我？」

「我不信那些。」

他從我手裡拿過手機，按滅了螢幕，隨手放在旁邊的石頭上。

「我只信我眼睛看見的。」

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里碎掉了。

那些我用尖刺和謊言堆砌起來的、堅硬的外殼，在他這句話面前，不堪一擊。

雨聲好像變小了。

或者說，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12

「是池宗明做的。」

時隔三年，這個秘密我終於說了出來。

「真的，當年是他找人尾隨的那個女孩，然後又拉我出去頂罪，把我推上熱搜，讓全世界都來罵我。」

「他想要我媽留給我的公司，我媽的遺產，但是他得不到，因為我媽的遺囑里有個附加條件，只有我被證明是個不成才、不中用的廢物，他才能名正言順地接管一切。」

話說出口的瞬間，我就後悔了。

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為什麼要告訴他？這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鄉巴佬，憑什麼成了我傾訴的對象？

賀今山沒說話，只是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你覺得我在撒謊？」

我故作挑釁地揚起下巴。

「沒有。」

賀今山低沉的聲音在洞穴里迴蕩。

「我信你。」

「操，你還真是無條件信任啊，跟條狗似的。」

我偏過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發紅的眼睛。

「不是每個人都配得到我的信任。」

賀今山突然站起身，走到洞口，望著外面的雨幕。

高大的背影被雨水模糊，只剩下一個輪廓。

「池宗明啊……」

他的語氣里有種我聽不懂的複雜情緒。

「你認識我爸？」

「不，我只是聽說過他。」

他側過頭，天已亮，半張臉藏在陰影里。

「知道我為什麼答應節目組來帶你嗎？」

「錢唄，還能因為什麼？」

賀今山搖頭，「不是為了錢。」

「那是為了什麼？」

「為了看看池宗明的兒子是什麼樣子。」

空氣瞬間凝固。

賀今山說：「我和你爸，有過一面之緣。」

我猛地抬頭，差點扭到脖子。

這個住在山溝里的粗人，竟然見過我爸？

「當時我還在城裡打工，他來視察工地。記得很清楚，那天下著大雨，他站在豪車旁邊，連傘都不用自己撐。」

「他讓工地趕工期，工人們反對，說雨天施工太危險。他當場開除了帶頭的工頭，還說了一句話——」

「錢可以再賺，命不值錢的人多的是。」

我替他說完了這句話，這是我爸的口頭禪之一。

賀今山看著我，眼裡閃過一絲詫異。

「他在家裡也這麼說？」

「不止這樣，」我苦笑，「他還說過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覺悟，我爸的名言可多了。」

「那個工頭……」賀今山頓了頓，「是我大哥。」

我心跳漏了一拍。

「後來呢？」

「後來他找不到工作，回了老家，娶了個媳婦，生了個女兒。再後來，山上發了泥石流，他去救村裡的孩子，沒回來。」

賀今山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不像在講自己親哥的死亡。

「所以你恨我？」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你答應來帶我，是為了報復我爸？」

「我不恨你。」

賀今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臉上。

「我只是好奇，池宗明的兒子，會不會和他一樣。」

「現在你有答案了嗎？」

「嗯，有了。」

賀今山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不是嘲諷，也不是敷衍，而是發自內心的。

「池微，你和他不一樣。」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這個鄉巴佬真的很討厭。

動不動就惹我哭。

「賀今山，」我抹了把臉，強作鎮定，「我要是你，就會把我扔下山。」

「你不是我。」

「你不恨我爸？」

「恨過。但那又有什麼用？恨不能讓我哥活過來，也不能改變什麼。」

賀今山走近春花，摸了摸它的肚皮。

「你爸那種人，註定孤獨終老。」

「我呢？」我突然問。

「你？」

「我也會孤獨終老嗎？」

賀今山看著我，目光平靜而深沉。

「那要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13

下了山，導演頂著個大禿頭，遠遠地就衝過來，後面跟著扛著機器的攝像師。

「天啊，池少您沒事吧？昨晚那麼大的雨，我們都擔心死了！」

一副虛情假意的嘴臉讓我反胃。

昨晚山體滑坡，他在山下看熱鬧還差不多。

「池少，快跟觀眾們說說，昨晚山上的經歷怎麼樣？有沒有受驚？」

「CNM。」

我直截了當地丟給他兩個字，繞過他就要走。

導演一點都不生氣，又像條哈巴狗一樣湊到賀今山面前。

「賀老師，昨晚辛苦了吧？照顧池少不容易吧？」

賀今山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從口袋裡摸出煙，自顧自地點上。

「沒什麼辛苦的。」

「嗯？賀老師和池少現在關係這麼好了？」

導演眼睛都亮了，嘴角浮起猥瑣的笑。

「能跟我們說說昨晚發生了什麼嗎？」

聽他這陰陽怪氣的語調，我就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齷齪事。

果然，他接著問：

「你們昨晚是睡在一起嗎？」

賀今山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眼神冷得像冰。

「你想問什麼？」

導演被他盯得不自在，但還是笑嘻嘻地湊近：

「就是想知道池少和您相處得怎麼樣？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我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抓住導演的領子。

「你他媽什麼意思？」

導演掙開我的手，滿臉堆笑：「別激動，池少，觀眾喜歡看真實的情感變化，喜歡看……」

「喜歡看什麼？」我冷笑一聲，「喜歡看你們炒作？我跟賀今山能有什麼？你以為拍的是什麼爛片？」

走了幾步，發現賀今山沒跟上來，我沒好氣道：「賀今山，我他媽要餓死了，你還不跟上？」

他笑了，眼角的紋路在陽光下格外生動。

「行，回去給你做飯。」

我滿意地哼了聲。

14

「少爺，gay 是什麼意思？」

我忙著看春花帶崽崽，頭也不回地罵：

「你是腦子不好嗎？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gay 就是喜歡的意思。」

「哦，那我 gay 你。」

等等。

什麼玩意兒？

我猛地扭頭，看見賀今山那張古銅色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正直勾勾地盯著我。

操。

我感覺自己的臉瞬間燒了起來。

「不、不是，gay 不是那個意思……」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感覺像個傻逼。

賀今山還在笑，那種笑很欠揍，明明知道我在害羞，還故意裝傻。

「算了，懶得跟你解釋。」

「不是，少爺，我是真想知道。」

他像要證明什麼似的，靠近了一步。

「gay 是…」

「是？」

他又靠近了一步。

我被逼得不行。

「gay 就是同性戀，懂嗎？男的喜歡男的那種。」

賀今山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所以，我 gay 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他媽的掰彎了我！」

一說出口我就想給自己一巴掌。

賀今山眼裡的笑意瞬間變了, 變成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炙熱和侵略性。

15

回到城裡, 我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學習，考證，練習管理技能。

池宗明看我不再出去惹事，反而更警惕了。

「你小子搞什麼名堂？」

「丟人現眼，不想出門。」

我裝出一副陰鬱的樣子。

「你不是說，我這樣的廢物只配當個寄生蟲嗎？那我就當好你的寄生蟲，反正你有的是錢，不在乎多養我幾年。」

池宗明冷笑一聲, 扔下一句「廢物就是廢物」，轉身離開。

那晚我和賀今山打電話，他聽我學了多少東西，像個老父親一樣驕傲。

「這就學完一本了？少爺真聰明。」

我被誇得飄飄然，得寸進尺地問：

「你這幾天有沒有遇到漂亮姑娘？不准撒謊！」

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笑聲。

「沒有，但遇到了一隻很漂亮的小貓，會對著我喵喵叫，又凶又乖。」

「滾！」

誰特麼凶了。

16

一年後, 我走進了池氏集團。

從最底層做起，慢慢建立起自己的人脈和資源。

三年後，我繼承了媽媽留下的公司和遺產，並且利用這些資源拿到了當年那件事的證據。

為自己澄清後, 我又親自上門道歉, 並賠償了當年那些受傷的工人。

一切塵埃落定後，我迫不及待地給賀今山打電話。

「賀今山，你進城來玩玩吧？」

17

當晚, 看著牽著豬的賀今山，我沒讓他進門。

「和你的豬過一輩子吧！」

賀今山肉眼可見地慌了。

追上來, 大手包住我的手, 掏出一根紅繩吊墜晃了晃。

「這個給你。」

他解釋道：「春花是聘禮, 我親手養大的。」

我哦了一聲，低頭一看，是一塊玉墜。

那種便宜的翡翠, 透著淺淺的綠, 中間有條裂縫。

是我上次摔的那塊。

「我不要。」

我不缺這個。

但是賀今山缺。

賀今山不由分說地將吊墜套在我脖子上。

「這是我奶奶留下的，給了我媽，又給了我嫂子。我大哥對我說, 找到那個人, 就把它給他。」

我愣住了, 脖子上的吊墜有些涼，但感覺卻像一團火燒進了我胸口。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賀今山把我擁進懷裡。

「沒事的。」

他捏了捏我的腰。

「少爺, 你瘦了。」

我抿抿唇, 正要說些中聽的安慰他。

就聽到這狗東西開始犯賤。

「這麼瘦, 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春花都嫌我力氣大, 崽都不讓我抱。」

我咬著牙, 一肘子把人撞開。

「你他媽試試就知道了！」

……

十分鐘後, 男人被我踩在地上，雙眼猩紅地哀求：

「寶寶，再發個脾氣給我看看，好不好？」

他寬大的手掌抓住我的腳踝, 嘴巴追上來親吻著。

「乖，求你了……」

我瞪圓了眸子。

這還是個抖 M。

「行啊，我踩你一輩子！」

賀今山渾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該死。

好像又讓他爽到了。

好煩人。

不過將就一下吧。

也就我受得了他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