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學起了衝突,輔導員叫了家長。
我媽到了學校二話不說先給了我一巴掌,她甚至都沒問一句到底是因為什麼。
直到她體驗了我所經歷的一切。
01
我和舍友張雯雯早操後打了起來,我扇了她耳光,她撓了我的臉。
輔導員很生氣,因為我倆都是本地的,乾脆同時被叫了家長。
張雯雯的媽來得很快,一聽說閨女被打了,她穿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跑上了教學樓,還沒顧著喘勻了氣就兩隻手拉住了張雯雯,慌張地把她從頭到尾都看了一遍。
「沒事兒吧?沒受傷吧?」
張雯雯氣呼呼地扭過頭去不說話。
「哎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兒,有沒有點教養?」張雯雯的媽鬆了口氣,扭頭擰眉看我。
「你怎麼能動手打同學啊,有什麼事兒好好說不行啊?」
我面無表情,指了指我臉上的傷:「你閨女有教養。」
「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一會兒你媽來了,我非得問問你媽,她是怎麼教的孩子!」
「瞅瞅給我們雯雯打的,輔導員,我跟你說這種孩子你得好好管教,我家雯雯一直很乖的,她肯定是正當防衛!」
張雯雯的媽唾沫橫飛,用眼刀剮我。
輔導員微微皺眉,剛想說話,就見我媽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她穿著一身西裝,手上還帶著一沓文件,應該是剛開完會。
我媽緊緊鎖著眉,見了我的第一句話就是:
「你能不能消停點?!」
輔導員趕緊打圓場道:「兩位家長不要生氣,我這次叫二位來是為了討論孩子的教育問題,這次兩個孩子因為起了口角打架,我希望兩位家長能做好孩子的教育工作——」
她還沒說完,張雯雯媽媽就冷笑道:
「老師,你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家雯雯打小就聽話,她怎麼可能惹事的。」
「黎穎是吧,聽說你成績也不好,在學校也沒什麼朋友,老師,我跟你說這種性格孤僻的孩子肯定是有什麼缺陷,就是她先打我家雯雯的。」
我張嘴要反駁,然而話還沒說出口,臉就一下子偏了過去。
「啪!」
巨大的力道把我的眼鏡打飛出去,我眼前一片模糊,後知後覺地聽到耳邊的一片嗡鳴。
右臉在一瞬間的麻木後,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好像有一片火在我的臉上灼燒。
我媽收回手,滿臉陰沉地看著我。
「你能不能讓我省省心!」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一個人撐著家有多難,剛才這個會差點就被你影響了,我好不容易才跟領導請了假!」
「我不求你給我爭氣,你別給我找事兒了行嗎?!」
我用舌頭頂了一下牙床,嘗到了瀰漫開來的鐵鏽味。
哪怕面前模糊不清,我也能看得出我媽滿臉的恨意。
那恨意是如此的熟悉,在我過往的 19 年中無數次出現在她的臉上。
或者是對我爸,或者是對我。
在她和我爸離婚之後,就只剩下對我了。
她那樣咬牙切齒、那樣深沉的怨恨,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和她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仇人。
我原本想要辯解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裡,說不出來,咽不下去,堵得我難受。
走廊上人來人往,很多同學駐足圍觀,看到我被我媽甩了一耳光興奮地在一邊指指點點。
我看到我最喜歡的男孩子也站在那裡,我只覺得整個人好像被扒光了一樣晾在這裡,讓我無地自容,只想找條地縫兒鑽進去。
我突然有些慶幸我沒戴眼鏡,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我媽揉了揉眉心,朝著張雯雯媽道歉道:
「這事兒是黎穎做得不對,她一直就是這樣的,自私自利,做事不顧後果。」
張雯雯媽也傻了,沒想到我媽上來就打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說話就說話,幹嘛打孩子啊,行了,要教育孩子回家教育去。」
我媽繼續跟輔導員道歉:
「老師,給您添麻煩了,黎穎這孩子從小就不讓人省心,什麼都干不好還特別能生事。您以後要打要罵隨便教育,千萬別手軟。」
輔導員訥訥道:「……黎穎這孩子挺好的啊,黎穎媽媽,孩子之間有爭執是很正常的,您這種教育方式也不可取的。」
「您別替她遮掩了。」我媽搖了搖頭嘆氣道,「這孩子我從小看到大,她是什麼人我心裡清楚,特別的自私,從來不知道感恩,還很狂妄,說什麼都不聽的。」
她大聲地貶低我,四周人聲嘈雜鼎沸,所有人都用看猴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裡面說不出來是憐憫還是厭惡。
我低著頭一動不動。
我媽說得心頭火大,乾脆轉過來指著我罵道:
「你成天吃我的喝我的,還天天給我找麻煩,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一個人過得有多苦,你但凡有點人味兒你能不能少給我添點亂!」
「天天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學習廢物一個,你有這個勁兒怎麼不放學習上?」
「跟你那個爸一樣一樣的,窩囊廢!」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我媽似乎覺得在這麼多人面前把我訓斥得像狗一樣是很能顯示她權威的事情,對著我破口大罵。
罵了半天看我不吭聲,她大概是覺得不解氣,從兜里掏出手機撥通了我爸的電話。
電話響了半天接起來,我媽大聲道:
「黎東升,你這閨女我是教不了了,遺傳得和你一樣一樣的,現在都會在學校打人了。」
「你趕緊來把你閨女接走,這孩子愛誰要誰要,反正我是不要了!」
我爸在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我媽把電話遞給了我:「你自己跟他說!」
我接起電話,還沒出聲,眼睛就酸澀難忍,輕聲道:
「……爸。」
我爸似乎在忙,以往這種事情發生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也許也有些麻木了。
「穎穎乖,別鬧你媽,她就那個脾氣。」
「等爸爸過年回家看你啊,你阿姨現在就要生了,接你來爸爸實在顧不上你,你跟你媽媽好好的。」
那邊傳來了女人叫他的聲音,我爸急忙說了一句拜拜就掛了電話。
我媽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感覺好像拿捏住我了,臉上不無得意。
「你看看你,連你親爹都不要你,要不是我給你一口飯吃,你現在早上街去要飯了,你還不知感恩,真是白眼兒狼!」
我看著我媽一動一動的顴骨,心裡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惡毒,明明我是她的女兒。
母親愛女兒,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為什麼她總是說我不知感恩,我到底要感恩什麼,又到底做錯了什麼?
我喜歡的男生看了我一眼走了,跟一邊的女生小聲說著什麼,兩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是在笑話我嗎?
大概是吧。
畢竟我看起來,真的像是個笑話。
我媽還在喋喋不休,輔導員拉都拉不住。
她唾沫橫飛,試圖用語言把我當場殺死。
好奇怪,故事裡明明都說媽媽是最溫馨的港灣,是最堅實的後盾,是天使降落人間。
可是我的媽媽,怎麼像是一頭要置我於死地的怪物。
我似笑似哭地抬起頭來看著我媽,喃喃道:
「媽,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滿意啊?」
這一句話好像是捅了馬蜂窩,我媽立馬炸了。
「你拿去死威脅我是吧,你看我怕不怕?!」
「好啊,你去死啊,你要是真有膽量去死我還佩服你!你趕緊去死,你死了我告訴你,我一滴眼淚都不會掉!」
她猛地抓住我的衣服,手指太過用力,掐住了我的肉,疼得我渾身一激靈。
我媽拽著我連拉帶扯地把我拉到了窗戶邊上,我的衣服被她拽了起來,露出底下的小背心,旁邊的男生頓時鬨笑起來。
她視若無睹,瘋狂地拉扯著我。
輔導員趕緊拉住她:「黎穎媽媽,你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啊!」
我媽一把甩開她。
「老師,你別拉我!她敢用死來威脅我,我巴不得她趕緊死了!她就是個掃把星,拖油瓶,我這輩子有她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
她狀若瘋狂,一把推開了窗戶,扯著我的頭髮往外,把我往窗台上推。
我被她推地半坐在窗台上,半個身體都探出窗外。
「你去死啊,你有本事就去死啊!!」
「你敢威脅我,你個不知感恩的東西,我生你養你,你還敢嚇唬我,你當老娘是嚇大的!」
「你爹是個負心漢,你也是個忘恩負義的敗類!」
秋日的天藍得耀眼,大風呼嘯而過,捲起我被扯散的頭髮。
我看向樓下,六樓很高很高,下面的人很小很小。
從這裡跳下去的話,應該會死吧。
我媽會傷心嗎?
她會哭嗎?
她會後悔曾經這樣對我嗎?
我看著樓下,有些恍惚。
以前我曾無數次想從樓上跳下去過,但每一次我都退縮了。
我怕死,我不想死。
可是身後我媽還在用力推著我,我的腳被她的腿絆了一下,身體失去了平衡。
在她震驚的目光中,我向後跌落下去。
02
耳邊的風突然停了下來,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回到了小時候。
大概是我七八歲的時候,我還穿著小學校服,胳膊短腿短。
我推開家門,我爸不在家,只有我媽坐在沙發上,表情陰沉。
我小心翼翼地把書包放在桌上,輕聲道:「媽媽,爸爸呢?」
「一天天爸爸爸爸、就知道爸爸!沒了你爹你能死?!」
我頓時噤了聲,不敢再說話。
然而肚子此時卻不合時宜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我媽白了我一眼,進了廚房開始做飯。
她似乎帶著怨氣,摔盆摔碗的聲音特別大,每一次聲響都像是摔在了我心上,我心慌意亂,渾身顫抖。
我很怕。
我很怕她會突然爆發,就像她以前那樣。
我感覺我現在就好像站在地雷區里一樣,一動也不敢動,我一動也許就會被炸個灰飛煙滅。
飯很快做好了,我帶著不祥的預感湊過去一看。
果然,是洋蔥面。
炒得半生不熟的洋蔥切成大片,沒什麼佐料,和清水麵條攪和在一起。
只是看一眼我就開始反胃了。
洋蔥是我最討厭的食物,我不僅僅是討厭它的味道,我是吃下去會生理性地嘔吐。
可是洋蔥也是我媽最喜歡做的菜。
我有時候很疑惑,為什麼她這麼喜歡做洋蔥,明明她自己對洋蔥也不十分熱衷,可是只要我爸不在家做飯,她就一定會做洋蔥。
炒洋蔥、洋蔥面、涼拌洋蔥……換著樣兒地來。
後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過來,其實她並不是像嘴上說的那樣覺得洋蔥有營養,只不過是她在對我顯示她作為母親的權威罷了。
你討厭怎麼了?
我知道你討厭,可是我是你媽,我叫你吃,你就得吃下去!
她在外面唯唯諾諾,就要在我身上找回尊嚴。
只是當時的我是完全不知道的,我只是很怕單獨和她在一起,童年最恐懼的事情就是我爸摸著我的頭,告訴我他要去出差了。
那就意味著我要和我媽單獨相處,也代表著我苦難的到來。
可我不敢說話,我只是默默地坐上椅子拿起筷子,挑著白麵條艱難地咽下去。
熟洋蔥的味道對我來說太可怕了,我幾乎不敢喘氣。
我媽瞥了我一眼,冷聲道:「趕緊把洋蔥都吃了,洋蔥對身體好,是世界上最好的蔬菜。」
我不敢反抗,挑起洋蔥屏住呼吸送進嘴裡。
即使聞不到味道,我仍然能感覺到那種微微泛軟的甜爛感,我的嗓子和胃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瘋狂地把洋蔥往外頂,我極力壓制卻還是難以自抑地乾嘔了一下,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
然後我瞬間渾身僵硬起來,後脊發涼。
我知道,我沒控制住。
我完了。
果然,我媽大怒著摔了筷子,指著我破口大罵:
「我做給你吃做給你喝,你還挑三揀四,狗屎都不如的東西,你不願意吃,你可以去掙給我吃,你裝什麼?!」
「草尼瑪的,你給我都吃了!」
我渾身顫抖,含著淚邊乾嘔邊咽下洋蔥,因為無數次痙攣,我的嗓子已經開始火辣辣地疼,可我不敢停下。
對於七八歲的孩子來說,父母就是天,就是不可違抗的權威。
我竭盡全力地吃著,可我媽還是生氣了。
「不知感恩的東西,做給你吃你還挑剔,你給我滾出去,愛去誰家吃去誰家吃!」
我被扯著胳膊拽起來,踉蹌地被踢出了門外。
「嘭!」
大門在我眼前猛地關上。
我沒哭也沒鬧,哭鬧是受寵愛孩子的專利,我那時候明明還那么小,卻很清楚地知道我哭鬧也沒用,大概只會換來一頓暴打。
我只是有些茫然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去樓梯上坐了一會兒,呆愣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知道我媽不會出來找我,可我不知道我能去哪裡。
坐了不知道多久,我站起身來下了樓,去了小區里的小賣部找老闆娘。
老闆娘是個獨居的女人,兒子不在家,對我們這些小孩很是喜歡。
我穿著校服進去,編了個藉口:
「阿姨,我爸媽都不在家,我想跟你借點錢去我奶奶家行不行?」
老闆娘沒有猶豫,直接把兜里的錢都掏出來遞給了我。
零零碎碎的,大概有十幾塊錢。
我一路走到長途汽車站,然後買了去我奶奶家的車票。
奶奶家的村名我記不太清了,只能憑藉著記憶買了個差不多名字的,胡亂坐上了去村裡的車。
距離我被我媽趕出來已經很久了,天邊夕陽傾斜,昏黃的光映在了長途車的玻璃上。
我扒著車窗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到了站,我跟著人群下了車,卻發現這裡壓根就不是奶奶家。
奶奶家門前有條大路,路邊有兩排很高的樺樹,風一吹樹葉就嘩啦啦地響。
而這裡是一個十字路口,路邊有個商場,商場前停著一些三輪蹦蹦車。